再長安和他分别後,她亦沒有回首去找隐俠,因為那時她不知該如何抉擇,明明一直是隐居避世的化外之人,為何再這趟渾水中越陷越深,她一直不能明白。
她天生的秉性和自幼的遭際都使她不能理解這一切紛争,不能理解生命短暫中人的欲望卻比山海更亘古不變,當她還是不幸生來從血中繼承來了世襲的詛咒。
她本來決定回家,但在抵達玉門關之前,就被過去認識她的人追上,索要阿底提之經,消息不胫而走,武林中迅速開展近乎比拼一般的厮殺,比拼的内容,就是對她的圍攻。
她不得不偏移原本規劃的路線,一路折返,一邊迎戰,一邊逃亡,最終筋疲力竭,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抵達了哪裡。
隻記得自己倒在一片幹渴皲裂的江灘上,灰白的泥漿讓傷口更加劇痛,而耳邊響起秃鹫的興奮的鳴叫。
她那時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裡。
但在萬念俱灰的前一刻,她探手伸進懷中,沒有那朵昙花。她回想起在長安時,花已經留給了他,頓時,一股莫名的眷戀萦繞在心中,像是血液流動,充盈她的心髒。
僅僅是轉瞬之間,她很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出生的意義,盡管可能那個給她生命的人都不明白,當她在死亡的前一刻,極其熱切地想要活下去。
于是她掙紮着起身,摳起一塊泥土,朝天空中的秃鹫打去。
“你知道秃鹫的血是什麼味道麼?”她忽然仰面問他。
他蹙眉,他自然不知道,但那應該不是什麼好滋味。
“不知道。”他閉上眼,但腦中似乎已經看到,被逼上絕路的她,靠吸食秃鹫的血液生存。
“好像硬生生喝下一口鐵。”她的語氣平靜,顯然已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但他的心嘭然揪住,一陣陣酸楚。
後來,不知為何,追兵減少,她得以順利抵達邊關,偶然間得知,原是所以的欲望和嫉恨都被他引去。
她不會感激他,甚至為他如此魯莽的行為感到一陣憤怒,甚至是幼稚又笨拙,這樣的辦法,對于他們二人有什麼幫助。
但她的确有了喘息的機會,并且準備沿着歸途一路走到弑月城外,但在經過玉門關後,她聽見了關于他的消息。那些她疲于應付的欲望自然他亦是如此。他在遭受到追殺後逃亡南方,在南方不慎落入精通毒術的幫派的陷阱,那時除開她以外的所有人,都認定他已死亡。
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回來,甚至沒有失去他的手臂或者眼睛,全須全尾的回到了他母親的領地。
許多人礙于他母親的面子,止步于玉門關。
那時她以為他安全了,畢竟已回到他自己家的領地,想着他既然已經回來,應該會回家将昙花獻給辭雀。
辭雀既然曾是誅天教的教主,或許也知道參悟的要領,如果比她先一步參悟,她也隻能願賭服輸。
對,她的确在賭,賭他不會把阿底提之經帶回給辭雀。
其實不光是她站在岔路口,連他也一樣。
這一點她心知肚明,所以他此前的承諾她并不相信。
然而現在,當他将昙花交到她手中時,她相信了,所以才願意為他接下辭雀那一擊,那本是抱着必死的決心,活下來才出乎她的意料。
她不禁想到此刻又回到她懷中的昙花,在那一刻,是它在幫助自己麼?
“接下來,你準備去哪裡?”獨孤河的聲音虛弱又缥缈,但帶着過去從未有過的堅定。
“你想去哪裡?”她問。
如果是過去,他不會問這個問題,因為她去哪裡他就去哪裡;同樣如果是過去,她不會作出這樣的回應,她要去哪裡自己便會出發,不會考慮别人,但這次,她問了他的意圖。
隻是詢問,并未如他一樣,再加上那句“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
“回去找他們吧。”他的語氣中隐約透露出一股無奈,這句話并非他的本意,隻是揣測她的心意而說出的。
“你知道他們在哪裡麼?”弑月問。
她真的不知道,離開長安後,她并沒有再探聽他們的消息,在她看來,凝血劍已經枯竭,即便肋骨回到自己手中,虛破也是必死的命運,她離開,很大原因是她還沒有親眼見到他離世的勇氣;而沉瑟,她相信她會永遠陪伴他,保護他,直到死亡降臨。
“在你走後不久,從洛陽來了一批人 ,接走了他們。”
“洛陽?”她脫口而出,“是齊家的人?”
“除了他們,還能有誰呢?”獨孤河的語氣愈加無奈。
“他們相信了齊銮之死的真相?”
“老實講,我不知道。”獨孤河的神情多了一抹凝重,“在那之後,我所有獲取訊息的渠道都被母親斷絕,但我猜測,他們并未徹底相信他。”
弑月默然垂眸,其實她自己心中也清楚齊家本就對虛破這一支積攢太多不滿,除去多年的眼中釘或許比迎戰外敵更加迫切。
“我們去洛陽吧。”她的聲音中蘊含着她自己都未曾覺察的猶豫。
虛破還在洛陽麼?甚至他還在人世麼?這些都不清楚,僅僅隻過了一百天,卻像是世間已輪轉一百年,一切都人非物換。
獨孤河隻沉默點頭,許久,才道:“齊家既然願意煞有介事地接他回去,想必至少不會像過去一眼要他的性命。或許事情還有商量的餘地。”
“你覺得,他還活着麼?”頓了頓,她又加上一句,“如今,我是無法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