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之外還是汪洋。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海上漂泊了多久,在這裡,時間像是被扭曲變形過,分不清白天黑夜的界限,好幾次她親眼看見日月并行于天際,而海面上永遠是荒蕪瑰麗的晚霞。
那個撐船的侍女始終不發一言,動作僵硬中又透露出熟練,猶如一個木頭做成的機關。
她隻能坐在舟中,默默等待着,等待着漫無目的的漂泊得以結束。
在這漫長而虛無的漂泊中,她逐漸忘記了自己的名字,或者說,她從未有過名字,别人呼喚她的稱号,也可以指代别人,并非是她獨有。
她似乎消融在晚霞的汪洋中,沒有名字,沒有過去,不知道去路,不知道終點,猶如在黃泉路上等待着轉世輪回的冤魂。
曾經她也在海上行徑過,那時并非如此死寂,天空中時常飛翔着海鷗,在小舟上空聒噪;海水中時常有魚遊過,現出它們影影綽綽的身影。
而這裡,沒有任何生靈,天地間隻剩下她一個活物,甚至連天空中的流雲都猶如凍結一般,沒有絲毫變化。
她知道這裡不是真的世界,就如同那座山一般,是存在于瀛淮掌心中随意把玩的對象。
她甚至懷疑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瀛淮無限縮小,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塞進她的琉璃微觀造景中,猶如幼童囚禁一隻蟋蟀,等待它為自己歌唱。
而瀛淮等待着她向她低頭。
她試着向那個侍女詢問:“我們要去哪裡?”
果然,侍女不會回應她。
她有些無聊地趴在船沿上,把手放進水中,那觸感應該還是真是的海水,散發出腥鹹的氣息。
她忽然一個激靈,不動聲色地将捧起一把水,放在鼻下細嗅,帶着一股魚鱗的黏膩氣息,這裡分明還是與外界相通。
我們隻是在瀛淮圈定出來的海域上來回徘徊。
想通了這一點,她明白了這裡就是想要前往煙羅縷宮到底第一重關卡,甚至,在心底深處,她明白這是瀛淮對她的考驗,以檢測她是否具備成為掌燈使的資質。
她回頭看了一眼侍女,侍女依舊如此平靜而呆闆。
便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一把将侍女推下海。
她沒有任何反抗,任由自己落水。
直到落水之後,她看清了那侍女根本就是一尊木雕,浮在海面上随波逐浪。
她不在理會侍女,撐起篙橹。其實她根本不會駕船,她的手從未握過篙橹,此刻隻能笨拙地揮動着船槳,毫無頭緒地打進水裡。
在這個幾乎沒有方位和時間的世界裡,她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天空中星辰錯亂,海水裡一片死寂,耳邊沒有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她知道自己能依賴的,隻有那一點腥鹹的氣息。
或許越靠近這個結界的外圍,越能聞到生靈的氣息。
她隻能閉上眼,關閉所以視覺和聽覺,全憑借嗅覺的指引,向着一處前行。
不知道過了多久,鼻腔中依稀出現一抹更加清晰的海藻氣息,而小舟忽然一陣激烈的晃動,似乎是轉上了什麼東西。
一驚之下,她猛然睜開眼,卻看見成群結隊的海鷗環繞着她的頭頂飛翔,而面前是一處礁石,上面滿是貝殼和海藻。
她知道自己走出了結界,便緩緩走向礁石,上面竟然還刻着一副畫,畫上是兩個人,一大一小,小的似乎在追向大的,而大的那個奔跑的姿态隻想一個方向。
她順着那個方向看去,天空中太陽已恢複常态,正在西沉,而那個方向,便是指向太陽西沉。
她坐在礁石上,楞楞地盯着夕陽。
餘晖的倒影中,夕陽中似乎有東西在顫動,猶如一枚雞卵中的胚胎。
漸漸,太陽徹底沒入汪洋中,她本以為自己的方向最終錯誤,真要重新回到船上離開,卻猛然被一陣白光照耀得睜不開雙眼。
就在太陽消失的海天之間,忽然隐約有一座樓台,在晚霞的映襯下,猶如海市蜃樓,缥缈輕盈。
她連忙上船,再次笨拙得駕駛着篙橹,向那座樓台駛去。
等好不容易抵達那個樓台前,舉目仰望,她看清了全貌。
那是一座形狀詭異而華美的六層樓台,辨不清是什麼風格,似乎和她在關外看到的佛塔有幾分相似,但其精美程度卻遠遠勝于前者。
整座塔樓似乎全由貝殼粉末塗抹,散發出閃着微光的粉白。即便在太陽已經落下的黃昏,依舊熠熠生輝。
她棄船上岸,雙腳踏上塔樓的階梯上,不免又回頭看了一眼,塔樓的根基似乎建在水下,但這樣深的海底,如何能建造穩固?
或者這也是瀛淮顯示她神迹的一部分吧。
她緩緩走上塔樓,裡面如同白晝一般明亮,四壁流動着黃沙和钿螺,如同寶石般璀璨動人,她忍不住想停下多看一眼,卻聽見頂樓傳來一陣聲響。
她猛然提起警覺,試探着一步步走到頂樓,眼前的景象卻讓她瞬間呆愣住。
頂樓隻有一扇門,大門洞開,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個巨大的庭院,裡面滿是身穿猶如仙子羽衣一般的輕紗的女人往來穿梭,各行其是,沒有一個側目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