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淮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如此深沉浩瀚。
“你想要麼?”弑月擎起昙花,定定看向瀛淮。
瀛淮沒有回答。
弑月便代她回答:“你想要,但你又覺得自己并不需要,對麼?既然離神隻差最後一步,卻還要借助神的力量,明明應該神女向你低頭,為何卻是你在苦苦追尋她的遺迹?”
瀛淮依舊沒有回答。
“你嫉妒她,對吧?”
雲朵忽然四散開來,露出一尊雕塑,腳下的土地也瞬息萬變,變成一片大海。
弑月站在海面上,依舊淡然道:“現在,我給你,拿着吧。”
說完,上前一步,将花塞進瀛淮手中。
在昙花接觸到瀛淮的瞬間,一股紅線從花蕊處噴湧而出,飛向瀛淮,猶如一根毒蛇般将她團團圍住,而花蕊中更是遠遠不斷扯出一連串的幾萬年來為阿底提而死的亡靈,如滔天巨浪般,湧入瀛淮的雕塑中。
弑月緩緩後退一步,看着眼前的場景,一時不知自己是否猜測正确。
如果瀛淮卻如聶予慈所言,修習成神,便需要斷絕情念,而她的靈魂也在漫長歲月中逐漸空噬,所以,弑月在她夢中見到的靈魂具象,是如此瑣碎額而龐雜。
那麼,在虛破的靈魂指引下,阿底提之經中的靈魂并對着這句空殼洶湧而入。
在靈魂的浪潮中,她看到那根紅線在她的眼底滞留許久,在進行着最後一場告别。
她的淚水從眼角緩緩滑落,彙入大海,鹹的淚水,鹹的大海,仿佛回到故鄉。
她在心底最後呼喚了一聲他的名字:齊渺。
而紅線仿佛聽到她一般微微顫動,三歲是為救她而死的齊渺,不得不背負債務的齊渺,目睹母親徹底離開的齊渺,與沉瑟初遇的齊渺,最終安詳離世的齊渺,而墓碑上寫着另一個人的名字。
在夢魇之旅中,他的靈魂現身解救了陷入迷惘的弑月,用他們血脈相連的意志。
而現在,他的靈魂甘願在這篇汪洋中沉淪,不得超度,隻為了幫助弑月指引出方向。
弑月看着齊渺最後的告别,似乎回到了幼年時期,那時他坐在樹梢上附身叫她,陽光斑駁而下。
瀛淮周身也出現了類似陽光般的斑駁,但那并非溫暖祥和,而是數千萬的哀怨亡靈在她靈魂處灼燒的痕迹。
弑月看着這一切,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結束了嗎?
但忽然,瀛淮伸出手指,緩緩下垂,在昙花上輕盈一點,所以靈魂霎時間煙消雲散。
而腳下也重回堅實的土地。
即便并未損傷到瀛淮的根本,但也讓她無力再維持夢魇幻境。
身後甚至傳來宮人的聲音。
她們見到外人入侵與宮主對峙,想上前幫忙,卻忽然被一陣煙霧阻擋,聽到一個深沉的聲音:“退下。”
沒有人可以插手她們的對峙。
這是遲到了近百年的重逢。
瀛淮有些木讷地看了一眼昙花,這次,她的臉上不再是徹底的高深莫測,竟然染上些許疲憊:“這就是她的花?”
弑月沒有回應。
瀛淮身上的斑駁光點還是閃爍着光芒,猶如燃盡的火星。
她真要伸出手,将花攥在掌心,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一個小女孩稚嫩的聲音。
“你——”
小露從囚室出來,看見其他宮人的反應,明白過來眼前這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身份,不禁失言道。
其他宮人想把她拉走,但小露哭喊道:“宮主,為什麼小雷會死,她難道不夠虔誠麼?”
沒有人回應她。
但駐宮掌燈使已經不耐煩,煙霧卷起小露,正欲飛起,卻被弑月飛身攔住。
掌燈使愠怒道:“你竟然還有閑心管這些事。”
她隻搖搖頭,其實心裡很清楚,自己出手也是徒勞,但必須出手,因為她知道,不過此刻不出手阻攔,瀛淮會比愧疚更快吞噬她的靈魂。
果然,駐宮掌燈使忽然膨大,煙霧散去,她現出真身,一隻從頭到腳都純粹是貓形的巨獸,她的尾巴把小露卷起抛到半空,輕而易舉的一口吞下。
弑月甚至來不及拉住小露的手。
“好了,她現在可以見到朋友了。”掌燈使露出欣慰的笑容。
弑月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逐漸冰冷。
身後的瀛淮忽然道:“夠了,走吧。”
下一刻,掌燈使的尾巴纏上弑月,将她也抛向空中,意欲也一口吞下。
但弑月畢竟不是手無寸鐵的小女孩,掌燈使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多此一舉。
她升至半空,卻忽然伸手夠住一顆古樹,在樹梢上略一用力,便飛過掌燈使頭頂,穩穩降落在瀛淮面前。
她的聲音從裡至外寒冷徹骨。
“你我之間還沒了結,去哪裡?”
瀛淮擡起眼,深邃的瞳孔幾乎将她吞噬。
而在她身後,沉瑟緩緩走出囚室,目睹了一切。
小露的靈魂已經彙入夢境中的汪洋,不知是否能見到她的小雷。
沉瑟毫不猶豫,赤手空拳沖向掌燈使。
而弑月隻平靜上前一步,伸手覆蓋住瀛淮手中的昙花。
她淡然道:“對,走吧。”
巨浪将她們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