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瞬間被巨浪淹沒,仿佛整座煙羅縷宮都沉入海底,而冰冷的海水和口鼻處地窒息感在告訴她,這一切不是幻覺。
依靠瀛淮而得以伫立在海上的煙羅縷宮,正在崩塌。
而瀛淮的雕塑已出現巨大的裂痕。
弑月毫不猶豫,一把伸進裂縫中,沿着縫隙奮盡全力扳開雕塑。
她似乎聽到耳邊靈魂的汪洋在和她飛速湧入瀛淮的空殼中,而那耿紅線就在盡頭等待着她。
她恍惚間還看到海水中有小露的影子,她和另一個女孩模樣的樣子手拉手,遊到她的身邊,沖她點點頭,也和她一切去扳開裂縫。
接着是更多的手,所以她不知道名字,但死在煙羅縷宮中的潔淨的靈魂。
終于,瀛淮僵直的雕塑上,斑駁逐漸增大,裂縫逐漸開裂,整具雕塑忽然四分五裂,一陣刺眼的藍光将她徹底籠罩。
等眼睛的黑霧散去,她看見自己竟然還躺在那艘正在行駛的木舟之上,船尾仍舊是那個木雕侍女。
但這一次,那個侍女出現了五官,那是一張詭異又迷幻的面容,混雜着孩童般的天真赤誠和臨終前的滄桑妄執,她輕啟雙唇,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
“你悟了麼?”
弑月平靜回答:“我悟了。”
侍女露出一抹淺笑,放下篙橹,投身一躍而下。
弑月毫不猶豫,也随着她一起跳入汪洋。
但這一次,汪洋已經徹底枯涸,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隻剩下一片熾烈荒涼的大漠,頭頂,昏慘慘的毒日炙烤着大地。
她落在黃沙之上,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荒漠和遠處的雪山。
這裡是……是昆侖山?
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裡,難道是瀛淮的回憶?
她站起身,忽然聽到遠處隐隐約約傳來一陣缥缈悠揚的樂聲。
等回過神來,一艘巨船已經逼近,輕紗掩映中,歌聲空靈,其中無數美麗的身影往來交錯。
一艘行駛在沙漠中的夢幻般的巨船。
弑月不禁奮力仰望,才看清船頭上站着一名女子,比最璀璨的黃金還要耀眼的長發遮擋住她半個身子,上面星羅棋布數十種寶石珍珠,在太陽下幾乎自成一片星空,而那青金紗長襖顯示出她不凡的身份,右手的短劍和左手的薰香更是印證這一點。
她恍惚記得自己曾見過這個人。
忽然,身後竟然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稚嫩而清澈。
“真好啊,我也想當聖女。”
弑月回過頭,卻是兩個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的小女孩,腳上都帶着鐐铐,雙手血迹斑斑的厚繭。
“會有這麼一天的。”另一個小女孩道。
大船行駛而過,女孩們上前,回歸到船後奴隸的隊伍中。
弑月一時有些不解,這是在哪裡?現在是什麼時候?
她跟上去,看着船緩緩駛上昆侖山。
一路山的艱苦和辛酸都已被淡忘,記憶中隻剩下那道巍峨的山門。
裡面,是一整個青春的狂夢。
弑月駐足在山門前,那是太輝煌精美的一扇門,用五彩眼神雕刻出種種瑰麗和飛禽走獸和細密的字符。
僅僅是一扇門,就生出對裡面宮殿的無限遐想。
她不禁想,自己的祖先曾在這扇門後出生長大,而如今,一切繁華不再。
門外巨石上,小女孩托腮坐着,似乎有些悶悶不樂。
另一個小女孩從門後探出頭,叫她:“你怎麼在這裡?快和我回去。”
“不,我才不回去。”
“怎麼?隻寫幾個字就累了麼?回去吧,流靉姐姐難得有空。”
“你寫得比我好,她隻喜歡你。”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她也喜歡你的。”
“不,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幹嘛?”
“我不想寫字,我想……去看他們練功。”
“你瘋了嗎?我們沒有資格去看的。”
“那又怎麼樣,反正也是賤命一條了。”
弑月剛想朝她們走過去,卻忽然發現整扇山門都徹底消失不見,隻剩下小女孩一人瑟縮在雪地裡。
她或許是遭受到了懲罰。
這裡的風雪太大,她快要被凍死了。
弑月上前,想拉起她,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徑直傳過女孩的身體。
她有些悲哀地看着自己的手,原來在這裡,自己才是那個不請自來的孤鬼。
沒有人來救她,她的血液都快凍結成寒冰,隻能更緊的将自己蜷縮成一團,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死前她懷戀着汪洋中的故鄉,口中念叨着已将自己遺忘的母親。
但下一刻,有人影走來,每一步都融化了積雪。
弑月無法看清這個人,因為在瀛淮的回憶中,那個人是如此模糊,甚至連是否存在過都是一個迷。
女孩走下了雪山,靜靜地坐在荒漠之中,用烈日浸泡着她傷寒的骨骼。
另一個女孩再次出現,有些膽怯地開口:“瀛淮?”
女孩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
“你有了名字?”
女孩仍舊沒有回應。
“瀛淮,我很為你高興。”
瀛淮回頭,看了她一眼,道:“不用這樣叫我,我仍然是你的朋友。”
女孩笑了,雖然仍舊有些怯生生的。“所以,你見到教主了麼?”
瀛淮搖頭:“我沒有看清。”
“真好啊,多少人一輩子都見不到一面呢。”
“流靉姐姐見過麼?”
“她麼?當然也沒有了。”
瀛淮眼中現出一絲得意,總算有一樣,她勝過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