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茉莉早就已經恨透了,被流言蜚語包圍的生活。
她不想在一個舉目無親的地方,一個自己沒有謀生能力,隻能麻木地做個循規蹈矩的乖乖女的地方,再次經受這幾個月來在柳溪鎮經曆的一切。
這世上,一定有比普通的花花草草,更值得自己這個園藝師去鑽研,去培養的東西。
對了,奧古斯汀的筆記!茉莉自己研習園藝技能的時候,就很喜歡記筆記。好幾次跟奧古斯汀*拉佐一起學習的時候,茉莉都注意到,奧古斯汀自己也常年保持記筆記的習慣。但是每次茉莉想看,奧古斯汀都顯得很不好意思,推脫着不給茉莉看。
筆記裡面,究竟有什麼不能讓茉莉看的東西呢?越想這件事,茉莉就越好奇,終于徹底按捺不住。
抓起梳妝台上的發梳,茉莉急匆匆地坐下,側頭将長發梳通。看着臉上的蒼白與憔悴,茉莉一點都沒有化一臉全妝的沖動,隻拿起唇頰兩用的胭脂,在顴骨和嘴唇上點了幾下。
離開房間時,茉莉回頭看了看管家給自己準備的那些私立學校宣傳冊,輕輕歎了口氣,關上卧室房門。
“你去哪兒?”瓦倫蒂娜正在樓下的沙發上坐着,翻看新出版的時尚雜志,順便拿水果叉子挑起蘋果片來吃。這兩天她又在做“果汁脫水”了——除了水果,她要七十二小時内什麼都不吃。茉莉也曾被瓦倫蒂娜逼着一起參加過這種節食活動,一開始還覺得身體的确變得輕盈許多,但一旦回到正常的飲食習慣,茉莉就覺得自己胃裡像火燒一樣,稍微多吃點還會覺得犯惡心。直到家庭醫生聽說茉莉的經曆,委婉地像瓦倫蒂娜表示了反對的醫療意見,這才救茉莉于水火,讓她一個生長期的少女重新獲得了均衡蛋白質、碳水和纖維的正常生活。
“沒什麼,我想出門走走。透透氣。”茉莉知道,自己窩在家裡這麼多天,瓦倫蒂娜是強壓着不滿才勉強給自己一些舒緩心情的空間的。如果茉莉的表現再張揚一點點,比如摔了杯子或者跟瓦倫蒂娜吵嘴幾句,隻怕後果就不可想象了。
瓦倫蒂娜挑了挑眉:“私立學校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要麼你去,要麼切斯特去。你們倆不能再一起上學了。”銀質的水果叉子落在鍍金邊的瓷盤上,清脆的響聲提醒茉莉,自己所在這個家族的尊嚴和名譽,正被自己的行為和決定卷入危機。
“媽,我現在不能讨論這個。求你了。”茉莉眼底都是絕望。跟好不容易相認的親人切斯特分離的絕望,被逼離家的絕望,對自己園藝師不明未來的絕望。
“那你走之前,至少吃點什麼吧?”瓦倫蒂娜拿卷起來的時尚雜志指了指茉莉身後的冰箱:“新買的農場最近有牛開始産奶了,你嘗嘗。晚飯的時候你爸可能要聊這件事,你準備一下。”
面無表情地走向冰箱,茉莉猶如一個機器人。她,太習慣這些指令了。
從小到大,家裡的晚餐對話,就像一場戲;茉莉和瓦倫蒂娜作為家裡的“女人”,永遠要學會捧場,學會療愈和撫慰家裡“男人”們的驕傲和自尊。
茉莉拿起架子上的一杯牛奶,仰頭一飲而盡。
鮮甜,醇美。
可當那奶水混入食道,沖入胸腔,茉莉感到從頭到腳的戰栗,像是一場傾盆大雨,把心中堆積多日的痛苦和驚慌,都解放出來,綿延千裡。
“茉莉,我該到哪裡去找你?”
“茉莉,我很想念你。”
“茉莉,别忘了我好嗎?”
“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