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章太長,分成上下兩章貼出。大人們請先看前面一章,上半部分哈~)
*****
「待案情有起色,我們才曉得,二師兄聽說了消息,早就趕過來了,一直想方設法幫我們。」
二師兄當時已不姓翼了,改姓黃,名字仍叫本來。
他先到府衙求做證人,證明翼家幫絕對沒有拐孩子,他也是幫主夫婦救下的孩子,長大後師父發現他想學别的行當就放他走了,更未讓他償還撫育的恩情。如果是拐子,焉能如此。
可他早已離開翼家幫,與案件無關,沒能當上證人。
.
黃本來進不了府衙,參加不了堂審,連去牢中探望都做不到。他四處借錢求人,設法走一點點人情,有仗義的衙役私下指點他說,論錢财,你拼不過田家,走不上人情。知府大人斷案也不能随心所欲,即便他老人家覺得你們冤枉,亦不可僅憑這份感覺就放了翼家幫,把那倆仆人定罪。判案需遵律法,憑證據。現在各樣證據都指向翼家幫有罪,你光喊冤,沒有脫罪的證據怎麼行呢?
「後來我們脫罪的一項關鍵證據,即是二師兄幫着捕快一道查出來的。多虧二師兄學醫,察覺到毒死那少爺的毒不簡單。」
.
杭州城很多小報詳寫了案件經過,黃本來買了一堆閱讀,再到少爺住的客棧找夥計等人求證,發現田少爺毒發身亡很快,沒什麼動靜。
尋常中毒的人,一般不會像戲裡那樣,毒藥入腹,渾身一晃,吐一口血,頭一歪,歸西。中毒者從毒發到身亡,大都經過極其痛苦的煎熬。打滾、慘呼、抽搐、嘔吐,大夫知道無法可救,隻能眼看着中毒者痛苦掙紮。
像少爺這種中毒後沒什麼動靜,很快沒了的情況較少見。
或中的不是一般的毒。
如此厲害的毒藥,挺難臨時在街市上買到。
田少爺一路到杭州沒經過什麼大城,進城當晚就被害了。如果兩個仆人是真兇,一路陪着少爺,應該沒時間在杭州買毒藥。
外地人在小城或鄉野買劇毒,很容易被記住,兇手若性格謹慎,大約也非沿途購毒。
那麼,毒藥是早已備好的?
黃本來遂趕到田少爺的家鄉,配合暗訪的捕快一起查,竟真找到了姨娘的姘頭配毒的證據。
這也成了給真兇定罪的關鍵之一。
.
翼九師兄妹從牢裡出來後,才知道二師兄做的這些事。
二師兄租了個小院,幫他們調養身體,與他們一起安葬了師父師伯師叔翼五和俏姨。
師父的一些江湖朋友,二師兄幫着查案時結識的衙役捕快都來探望他們。
有幾位江湖前輩說可以收他們進自己的幫派。
指點過黃本來的老衙役則道:“雖對令師門不敬,我也需得勸幾位一句。此一劫數,或是天意,你們幾個娃娃歲數還小,學門真正的手藝,改個别的行當,好生過一世,令師在天之靈,應也欣慰。”
翼四說他想繼續做翼家幫的人,師父師娘的功夫和師門的招牌不能丢,但今後隻賣藝不賣藥了。
翼六和翼七跟着翼四。翼八改别的行當了。翼四看出翼九猶豫,便說:“師父臨終前讓我們别做這行了,是我覺得自己沒能耐做别的,還是靠着師父的名頭混口飯吃罷了。我和小六小七沒師父師伯師叔那樣的本事,養自己都難,養不起小拖油瓶了。你跟小八學吧。”
.
衆人定下前程,各奔東西。翼九歲數小,受傷重,恢複很慢,仍跟着二師兄暫住。他想自己将來難道随二師兄學醫麼?他真不喜歡醫理,完全看不進醫書。這時老衙役又來探望,問翼九:“你想不想将來到衙門做事?”
翼九懵了,心想自己這樣的人,哪能輪到這麼好的事。官老爺,得多大福氣的人才能當?
老衙役說:“衙門裡做事的并非全是官老爺,像我這樣的,也是聽大人們差遣,不過吃一碗公門飯,得人多擡舉些體面罷了。每日更不輕松。我有位親戚,在北邊某縣的衙門做事,他比我更忙些,是位捕快,與他娘子都是良善人。早年喪子,未再有後,想收一徒,繼承衣缽。我看你是個講義氣的孩子,應與我堂弟投緣。你若願意,我便知會他。”
翼九激動萬分,捕快,就是與二師兄一同查出罪證,令案件真相大白的人!
他知道衙門裡不全是好人,所以更想當捕快。他想當好捕快,想将來再沒有人像師父師兄那樣被壞人冤害!
「那位老差役,即我後來的師伯,便把我薦給了我第二位恩師陳老捕頭。我随第他老人家改姓陳,名字改作陳久。」
.
陳老捕頭很得某任知縣大人的欣賞,知縣遷調别處,将陳老捕頭也帶了過去,轉調幾地,最後到了沐天郡。
陳久這時已長大成人,也想當捕快。按規矩,他不能和師父在同一衙門裡當差,後來京兆府豐樂縣的衙門裡有了空缺,陳久參加試選得中,自此住到豐樂縣。
賞識陳老捕頭的大人在沐天郡府丞職位上緻仕,陳老捕頭也歲數大了,退到豐樂縣養老。最後幾年身體不好,陳久挂職在家照顧。師娘師父先後離世,守孝完畢,陳久才重新回豐樂縣衙當捕快。
陳久與二師兄多年間一直有書信來往。
二師兄雲遊各處,未有固定的居所。他們的書信不少經由一直住在杭州的陳師伯轉交。
師兄信中寫的都是雲遊所見的趣事,陳久曾羨慕過師兄的灑脫。
「我後來才知道,師兄離開師門後過得挺苦的。江湖人一開始說他是逆門子,不收拾他都算寬厚了。」
.
江湖人離開師門,有“分門”、“出門”、“叛門”、“逆門”幾種。
分門一般是掌門或當家師父離世,繼承人有争議,由同行長輩見證,各立門戶。有些像兄弟分家。
出門則是掌門或師父準許門人離開師門,自立門戶。
叛門與逆門有些相似,都是門人與師門産生矛盾,自行離開。叛門往往是師伯師叔與師侄不和,或同輩兄弟争鬥,落敗的一方自行離開。而逆門是最嚴重的一種——徒弟忤逆師父,自行離開師門。
「我以為二師兄算出門子,沒想到江湖人把他看成逆門子。」
在江湖同道眼中,翼鱗對徒弟有救命撫育授藝的大恩,既父又師。此徒卻勾連外人,舉發師父,棄師門想改藝奔高枝,真真是一頭不忠不義不孝的絕世大白眼狼,遇則必唾之,恨不能刃之。懂醫術的江湖遊醫或許不怎麼看得上翼家幫的買賣,但更不齒逆徒,根本不會理會黃本來。
而真正的醫者知道黃本來曾經做的營生,也不會教他。
黃本來漂泊各處,一開始不得不隐姓埋名做苦工糊口,按照江湖規矩,任何江湖同道遇到逆門子,都可以砸他飯碗毀他買賣驅逐他。
丐者也是江湖同道,所以逆門子連要飯都要不到。
江湖人遍布街市,心明眼亮,擅長從一個人的言語舉止中發現其身份。黃本來去扛包搬運做苦力,往往沒做幾天就被人挑事毆打,遭工頭解雇,甚至走在路上都被絆被推被撞,街邊閑人追着他吐唾沫。
他不得不搬走,找另一份工。
同樣的事情很快又發生。
他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黴事連連,卻都沒到丢命的地步。
江湖人覺得殺逆門子髒手。身敗名裂,走投無路,自行餓斃于街頭才是逆門子應得的下場。
.
黃本來體會到了江湖無處不在,他越躲越偏僻,竟到深山挖土開礦。
他埋頭做工,小心做人,但有幾個人看他的眼神開始不對,一些似曾相識的小黴事逐漸發生。丢東西,做好的工卻出纰漏,打的飯被撞翻,之前待他不錯的工頭頻頻呵斥他。
因他平時待人厚道,常幫工友寫家信,算工錢,看契約,仍有幾個人與他往來。某日他與工友出門,剛回到礦上,即被一堆人按住,一通老拳後,拖他去見工頭。
工頭櫃裡的錢丢了,在他床闆下發現。
.
工頭讓人把他鎖進小黑屋,自行進屋,反插上門,啪啪向牆上甩了幾下鞭子,邊甩邊罵,繼而小聲道:“你這小老弟哦,看着斯斯文文,怎麼這樣大的來頭,老擔鄉親要弄你哩?”
黃本來張了張嘴,工頭又高聲大罵,啪啪虛空甩鞭子,踹木頭,聲音再一轉到極細。
“不必答,我不想曉得。我隻管礦上平安無事,否則我要吃棒槌哇,你曉得吧。”
工頭再罵,再甩鞭。
“唉,今天晚上月亮還挺亮的。先前,你幫我寫家信,裡面有首月亮詩,好美哦。我娘子說,她好喜歡,她繼續等着我,不聽我嶽父的話了。”
工頭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包丢在地上,再悄聲吟誦。
“仰頭看明月,山路亮堂堂。”
.
半夜,黃本來解開已經松脫的鐐铐,逃出礦場。
工頭給他的小包袱裡裝着他的身份文牒,他之前攢的工錢,還有另一份文牒,文牒中所寫的年紀身形與他相似,是某位亡于礦上的工人之物。
黃本來不敢進最近的城,隻混到臨近村莊,向本地村民買吃的,買了一身衣服,打扮成本地村漢,搭運菜車到了另一城内,使用工頭送的文牒。
黃本來如此一路沿着村莊繞行,避開江湖人耳目。他錢不多,饑一頓飽一頓,瘦脫了相。盡量找有水的地方沐浴洗衣,蓄了胡須,修剪整齊。過于邋遢也會被人注意,最好的方法是看起來平平常常。
他原打算往東走,索性搭條船出海罷了,路過某村時,從見底的錢袋裡摳出幾文,在一戶人家買了個剛出鍋的餅子,一碗白開水。那戶人家好心,讓他在院裡小凳上坐着吃喝。屋主老夫妻與兒媳孫子聊天,聊到這家的兩個兒子在附近小窯廠裡做工,有一批瓷器亟待交貨,窯内的工人剛被另一家高價挖走了一大批。剩下的夥計沒日沒夜做工,老夫妻的兩個兒子昨天幹了通宵,今天到現在還沒回來吃飯。
黃本來聽得心動,向老夫妻說自己是背井離鄉出來做工的,在礦上得罪了人,被攆了,迫切想找活幹,聽聞貴家說有窯廠缺工人,不知能不能試試。
老夫婦指點他去窯廠的道路。這一帶離大城近,人工便宜,附近産瓷土,開了不少小窯廠,挺多大窯接活多,會分些給他們燒制。
黃本來到了窯廠,這些小廠一般隻招附近村民,不會聘用他這樣來曆不明的外鄉人,但老闆等着用人,見黃本來寒酸卻不邋遢,又能讀書寫字,便留下試幾天,講明了可能不會讓他待久。黃本來欣然答應。
.
張屏三人讀到這段,心中微動。
算日期,黃本來到窯廠做工時,瓷公子曲泉石應該還沒出生,他外祖父湖上老人亦尚未蒙難。這般看來應隻是巧合。
不過,他們仍留意看了供詞中的某些細節——
「窯廠具體在何處?」
「回大人話,非小人有意隐瞞,确實不清楚。應該離杭州不太遠。師兄說那個窯的瓷器都是運到杭州明州這樣的大城賣的。委托窯廠的商家天南海北,燒的瓷各式各樣。師兄做的那種寫詩畫花的瓷器就不是當地樣式,先在外地時興起來,賣得好,有商家讓他們照着燒。畫有些是現畫的,也有的是有現成的花樣貼成模印。詩句都要手寫。」
黃本來字寫得不錯,老師傅稍一教在瓷胚上書畫的技巧,他便可立刻上工。他私下練習描花,練了幾天,簡單的繪樣、填色、印花也能做了,老闆很滿意。
黃本來也很驚喜,這座鄉村小土窯廠裡竟有大夫。
窯廠工人易磕碰扭傷,常犯咳症,夏天又容易中暑,都是附近鄉親,東家不敢虧待,聘了一位老大夫日常坐鎮,閑時醫房還煮些應時養生的茶湯供工人飲用。
黃本來有空就去醫房附近轉悠,幫忙擡茶湯桶,遞送東西。老大夫看出他的意圖,稍教他一些醫理,黃本來至此才算摸到真正醫術的門檻。
.
「師兄說,在窯廠那段時間算是他這輩子最走運的日子之一。」
這家小窯廠是當地小窯裡比較弱的,工錢也偏低,心思活絡的夥計大多被挖走了,留下的和新招進來的全想農閑時安分做份工掙幾個錢的鄉民,很少黃本來這樣讀書多會畫畫的人物,工友們沒覺得這個外地人占了飯碗,待他很和氣。老闆見他做事誠懇,不鬧幺蛾子,也不提讓他走的事。
黃本來吃住在窯廠,一段時間後,老闆開始放心讓他晚上值夜守庫房。他閑時幫醫房打下手,從老大夫那裡借醫書,趁值夜時看,不懂的待第二天請教。
如此一段時間,人結實了,攢下了錢,漸漸窺到醫術門徑。
他心裡卻總不安,他在窯廠做工,用的是之前礦上工頭給的那份文牒。
文牒上的身份是某郡某縣某鄉的某位良民。
工友們常玩笑問他明明讀了很多書為什麼不去考科舉,祖上是不是大戶人家,後來落魄了。
若老闆工友和他以視為師父的老大夫發現他其實是個冒牌貨,真實身份為忤逆師父離開師門的賤籍遊民黃本來,會如何呢?
.
老大夫曾隐約表露願意收黃本來當徒弟,黃本來也非常希望拜老大夫為師,卻一直沒開口。
有一日老大夫問他,瓷匠與醫者,皆須精研,一輩子隻能擇其一為主業,你可有過想法?
黃本來含糊道,暫沒多想,而今能糊口就行。
老大夫說,你可以多考慮考慮。老夫醫術粗淺,恐怕指點不了你太多。我有位友人,在城中開醫館,可薦你去到那邊,一開始隻能在他的藥鋪幫忙,不過每天看方子,辨識藥材。亦可學不少東西。”
黃本來知道,他若這時跪下,向老大夫說,我不想去别處,隻想跟随您老人家,老大夫一定會答應。
但他露出欣喜之色拱手:“當真?還請先生引薦!晚輩感激涕零!”
自此失去一位恩師。
窯廠主這時已有足夠的人手,黃本來請辭時他挽留了幾句,說:“就知你不會做久,實不相瞞,有人選能立刻補上你,沒你字寫得好,湊合用啦。你的前程重要,千萬别湊合!”
多給了黃本來一個紅包。
.
黃本來初到老大夫友人開的醫館,确實是在藥鋪打下手,做些給客人打簾子,捆紮藥包、分揀藥材之類的雜活。
在醫藥鋪裡,一隻臭蟲都能熏出藥香。黃本來幾天所見所學,便勝過之前十年。
某日,藥鋪剛開,黃本來在門前灑掃,不遠處有人大聲咳嗽了幾下,啐了一口濃痰。
他沒在意,那聲音又連啐幾口,沙啞道:“我當是個什麼東西呢,原來是個想攀高枝的雀兒,以為尾巴上粘片樹葉,就變個金貴鳥了。”
黃本來循聲望去,見一老丐半躺在道旁。
他沉默回到店鋪中。
.
次日,黃本來走在街上,幾個閑漢自斜前方與左右晃來,一人将他一撞,黃本來腳步不穩,另一人旋即大嚷一聲,揪住黃本來罵他不長眼,另幾人看似勸解拉架其實按住黃本來,不讓他還手。
閑漢們下手重且陰狠,黃本來蜷縮在地,模糊看見老丐在不遠處晃腳,哈哈大笑:“什麼東西啊?髒得我都沒眼看!啧,污糟吧啦的不算東西!”
黃本來記不得自己怎麼掙紮回藥鋪的,幾個小學徒拿他好好練了一回療傷術。
掌櫃和鋪子的老夥計已看出不對,館主沒說什麼,便也沒人多詢問黃本來。
好在黃本來住在藥鋪後院,養傷可不必出門。
在床上躺了兩天,他又到鋪子幫忙,剛在店内站了一時,便見門口幾個短衣打扮的男子晃來晃去,有兩個晃進店内,睃看四周。
鋪子的老夥計上前一步,笑盈盈拱手:“客官看診還是抓藥?”
那兩人不答,哂笑兩聲,邁步出去。
黃本來知道自己在這裡又待不住了。
.
他想趁夜離開,但與他住一個屋的兩名小學徒那晚一直在看醫書,黃本來身體沒養好,精力不濟,竟先睡過去了。
次日他沒到鋪子,一直在内院幹雜活,沒尋到離開的機會,卻也未聽到鋪子有異動。
老丐和閑漢都沒出現。
館主和醫館的人待他如平常一樣,他連着兩三天躲在内院,沒出門也沒到店鋪,鋪子一直風平浪靜。
黃本來知道不能這樣躲一輩子,類似的事也不會停。
幾天後,館主有位朋友來拜會,弟子們在内宅正廳陪客,鋪子裡又挺忙,後院一時沒人。黃本來簡單收拾了一下,從後門悄悄離開醫館。
他穿過幾條小街,搭了一輛車,出城後站在幾條岔路處,一時愣怔,突聽背後道:“要往哪呢?是覺得你師父這輩子再也管不着你了,自在往遠奔。還是爛肚腸裡翻出了那麼一絲良心,想去杭州救師父了?”
黃本來轉身,直視老丐:“我師父怎麼了?”
.
「師兄曉得師門遭了難,立刻趕到杭州,想各種方法救師父,那些人看出他是真心敬愛師父與師門的長輩同輩,師兄算在江湖同道那裡擦亮抹賬,再沒人滋擾欺淩他了。」
黃本來也沒再用過那個良籍身份,用回自己的文牒。
「師兄說,良籍再好使,也不是自個兒的。他之前做夢都夢到自己被老大夫、館主、工友追問,問他到底叫什麼。他一說自己的真名,那些人全不見了。他不想今後再做這樣的夢。」
自己的本來面目是好是壞,都踏實。
.
黃本來向很多人學過醫術。
「師兄未與我詳說他都跟誰學過醫,但應該一直沒有真正入門拜師父。」
師兄寫的信裡有天南海北各種風貌故事,年少的陳久讀之常羨慕,待年紀漸長,才品出背後艱辛。
「他跟着江湖遊醫學過方子,練針灸拿自己下手,紮到了血管子,血流個不停。他說當時身邊有一瓶我們當年耍把戲賣的藥,他留着是為提醒自己千萬别犯錯,一定要學真本事的,着實沒辦法,把小半瓶藥面倒傷口上了,沒想到血竟止住了。确實還是有點作用的。師父把師門配藥的方子傳給過他,他試着改,各種調,最後調出一種傷藥,真的挺好使的……」
黃本來去各地醫館藥鋪打雜,因身份經曆,大多被拒,在哪座城停得時間都不算長。
「師兄竟連高人老道都認得,跟道長學采藥煉丹。老道沒門戶之見,問師兄想不想學修仙,師兄說,他俗根深種,與仙界無緣,隻想學醫。師兄幾個養生的方子和治頸肩正骨的法子好像也是道長教的。」
黃本來待得最久的是南邊的幾個港城,天下萬國的人士彙聚在此,琢磨做買賣,掙大錢。不太在意誰的出身來曆。
一些窮苦的工人,流民,生病了看不起大夫吃不起藥,大多自己硬扛着。黃本來已通醫術,試着去給這些人治病。
「師兄連番邦話都學了幾句,他說有夷國的大夫告訴他一些治熱病、嘔吐、腹瀉的藥方,挺好用。北邊的胡醫有一種凍傷藥膏,藥效甚奇,師兄想學,可人家有秘方的,不肯輕傳。」
黃本來請那胡醫吃酒,送小禮物,胡醫以為黃本來是斷袖,愛上他了,尤其鄭重地說,他有妻子,他們那裡一個男人隻能娶一位妻子,他非常喜歡他的妻子,不能接受黃本來的心意。
黃本來很尴尬,趕緊說,他隻是想知道凍傷膏的配方。
胡商說:“哦,這是秘密。抱歉我不能透露。但我可以多送你一些,你如果有鋪子,想賣這種藥膏,我給你供貨。我希望藥膏裝在你們的瓷盒裡,這樣顯得很精緻。不過盒上必須用我們的徽記,寫明産自我們那裡。客人們也會覺得來自異邦的特産很誘惑,想嘗試,不是嗎?”
黃本來沒有鋪子,更沒錢進貨,他把胡商的提議告訴了某家為他的義診供平價藥材的藥鋪。
藥鋪老闆與胡醫談了買賣,談成後請黃本來吃了飯,送了他不少藥材。
胡醫也多送了黃本來一些凍傷膏。
“作為感謝,阿本,我打破誓言告訴你,藥膏裡有熊油。但必須是我們那裡的大棕熊,一方水土養一方熊,你們這裡的熊,太溫和。所以,你知道配方也沒用。”
黃本來謝過胡醫,他知道,搭配熊油的藥材才是藥膏的關鍵。他試着用各種油脂搭配草藥,先調出熊油的熱性,再找常與胡商打交道的人,用各種方式查詢此國人喜歡用那些藥材防寒。推測藥膏中的藥性。
他後來配出一款凍傷藥,旁人皆說好用,住到渠裡村後,京城的人也常常買。黃本來在世時一直不斷改進藥膏的藥性。
「好多大夫都說師兄行醫野,一則不太看得上師兄的出身;二則,師兄的很多藥方不固定,他總在改。」
于是常被诟病——野路子傻大膽。
.
「師兄有些癡性,總想幫别人,不忍心辜負旁人。他與稚娘的娘成親,陷在那村裡,起因也是在我。當時他在南邊過得很好,說不定很快能自己開鋪,發大财。我那時正想進衙門當捕快,遇到點阻礙,練武又傷了筋骨,心情一時低落,在給師兄的信裡露了出來,師兄萬裡迢迢趕來看我。」
黃本來選了最快的方法,先搭海船,再轉陸路到達豐樂。
「師兄真是我的福星,他到後的第二天,我去衙門應試,立刻入選了。」
.
師兄弟時隔多年相見,格外親。
時正值春日,繁花處處,勝景無限。若黃本來立刻折返,回到南方剛好盛夏。陳久遂請師兄多住幾個月,京城這邊夏天比南方涼爽,索性過了夏天再回去,他們師兄弟可以好好聚聚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