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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戰者争者,戰争于戰争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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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牆重院間,卷簾蘇蘇聲響。帳内寶寶醒來,揉眼喚道:“香媽,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哭?”

譚香放下手裡亂成團的絲縧:“隻是起風罷了。外頭不太平,不知我那蘇韌何時能回京?”

她探了寶寶額頭:“今兒沒燒。乖寶快大好了。”

“我口渴,想喝玫瑰露。”

“甜的喝多可上火,再出疹會破相。天上仙人隻吃天然水。比方說花樹仙草的甘露啊,瑤池裡玉液瓊漿那種。可咱隻有泉水好喝。我給你擱暖爐溫着。”譚香起身倒水。

寶寶鼓起腮幫:“老刮風!咱種的瓜苗都給吹死啦。”

譚香嘗試水溫,擺手說:“那不能。我早搭了木支架套上布。等你好利索能吹風了,咱出去看。”

她把杯子遞給寶寶,回眸見案幾前蘇密——坐得穩如小金剛,聚精會神地臨摹字帖。

譚香問話,蘇密也不答。她不禁納罕:兒子居然發奮起來?可黃昏天暗,傷眼睛呢。

她給蘇密點了盞燈。蘇密把面前鈎填紙本捧起來,對燈光端詳。

紙張半透,紅泥藏書印為光輝映,正落影在蘇密光潔的額頭中央。

譚香心怪,湊過去瞧,圈中紅字是“丹陽蔡氏”四個小字。

譚香忙用袖口拂孩子眉心。蘇密詫異瞅她,倒還是那張酷似蘇韌的小臉。

譚香放了心,亂想道:這丹陽,可是離六合不遠的那丹陽?蔡述決計不是丹陽人。他家若是……之前他還忍心抓那麼多人,搞得許多父老鄉親家破人亡的?

寶寶插嘴:“香媽,這回真打起來了。難怪父皇動怒,誰叫番邦偷襲我邊境呢。沈師傅薛師傅都忙得不能來了,怎連葛大娘都不見了?”

“天子無戲言。萬歲說打,一定真打了。瓦剌那群家夥靠我中華地界,自不量力上蹿下跳,不教訓不行的。葛大娘倆兄弟都在軍中效力,因此她告假去安撫老母幾天。有我在,沒事兒。”

寶寶不信說:“可蘇韌回家,你得跟回去了吧?”

蘇密聽人提到自己的爹,才理會道:“我爹回京後會很忙的。沒我們陪着不行!”

譚香抿嘴:“我們可以每日早點來。”

寶寶靈機一動:“跑來跑去的多累。你們還是和我住,他每天忙完也可來這兒住啊。”

譚香撲哧笑:“使不得。蘇韌他從小是塊石頭,不是金枝玉葉,住宮裡豈不折殺他了?這仗興許很快就了(liao)了呢?”

蘇密收拾好硯台紙筆,認真道:“娘說得對。神策軍碑帖上寫的:‘達逆順之理,識福禍之門’。瓦剌會想明白:若與我朝為敵,他們是耗不長的。”

寶寶跳下炕,揪住蘇密後背道:“嘿,小蘇,趁我生病你偷師了吧……你好像比我知道得多嘛。”

蘇密懶懶舉手,露齒道:“殿下才察覺?嚴之——這是禦賜小民的字。請叫我嚴之。”

譚香正要說話,卻見兩名小宦官擁着一人緩步進殿。

那人撥簾,碾去鞋底殘紅,抖落瓦灰披風,露出一身儒服,清華都雅,正是蔡述。

自從寶寶生病,蔡述每日必來東宮探視,順便指點蘇密書法功課。他同倆孩子相處歡洽,譚香自然能以常心相處。

隻是蔡述見了寶寶,從不省略臣子之禮。寶寶推卻不得,隻好任由舅舅了。

“怎麼樣?”蔡述問譚香。

“今兒沒有燒。”

蔡述牽住寶寶,又問:“賜冰發下來了?”

“我讓他們放在地窖裡。不消你說,我亦知寶寶吃不得冷食。”

蔡述悠然道:“自然。連嚴之都不能吃冷食。他方始用功,腸胃虛弱,作下病來終身難治。”

譚香非得嚼嚼“嚴之”二字,方記起此乃蘇密新稱呼。她帶分感激回答:“正是這個理兒。”

蘇密腼腆地捏着字紙給蔡述:“蔡叔,我練了一個下午……”

蔡述偏頭凝視蘇密,仿佛長兄般循循道:“你有這份心思已夠了。不急,我們一步步來。”

小宦官揭開包紙,露出盆怒放的紅藥。風沙肆虐,竟存這等好花,直惹孩子們圍觀贊歎。

譚香蹲下來,仔細觀花說:“這是帝京生的芍藥麼?兵荒馬亂的朝廷大忙,你倒有閑心帶了這來?欸,花盆還有個名牌——‘大富貴’。這名不矯情,好聽!”

蔡述并不看花,眺望簾外洋洋道:“雖有戰争,但豈可人人舞刀弄槍。烽火不及之處,日子還得照過。這花不值什麼。須知京西百花谷裡,共栽有十萬餘本共一百三十七種芍藥。每立夏過後正值花盛。惜哉你母子們被困城内無法欣賞。宮中的牡丹壓過芍藥。城内唯一芍藥勝地隻有‘萬柳堂(1)’。現今它有新主,連我都不便訪花了。這幾日,按例勳貴國戚們均向玉虛宮進獻芍藥,真可謂争奇鬥妍。外人隻曉牡丹之精彩,豈知芍藥才真有看頭呢。”

寶寶問道:“舅舅你上貢了哪種給父皇?”

蔡述笑而不答。簾外“咳咳”兩聲,譚香轉過脖子,認得是小梅子——禦前副總管。

小梅子先對寶寶叩拜,恭敬喚聲“蔡閣老“,再輕聲對譚香傳旨:”姐,萬歲讓你去玉虛宮。”

蔡述泰然攬過兩個孩子。譚香不及交代,趕緊跟小梅子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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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香聽小梅子一路清嗓,好生難受:“呦,你喉嚨含着口痰不是?有病得治!喏,要不要給你弄點我姐妹藥堂裡熬制的薄荷糖(2)呢?”

“我哪敢勞動姐姐。”小梅子半笑半皺眉說:“北邊開戰了幾天,萬歲天天召見時刻有旨意,獻花的上折子的都沒斷過——我沒一天能睡個囫囵覺的。”

“那你不能随派個幹兒子來喊我?”

小梅子又“咳咳”道:“你的事就是老弟我事。東宮乃重地,蔡閣老又在,萬一小的們沒分寸沖撞了呢。”

譚香謹記蘇韌私下“不能得罪小梅子”的建議,卻不想和這人多費口舌,大步流星往前走。

到了玉虛宮,兩三宮人正掌燈。譚香獨站在台階上,忽想起蘇韌依然在外,不免有幾分焦躁。

燈影交疊殿宇,宮台上團團片片,猶如潑墨牡丹。而殿周牡丹叢的殘枝枯葉,空在風裡佝偻。

譚香抱肩。正遇宮娥們攙扶着一位肥碩的貴婦下階來。她行禮道:“公主娘娘萬安。”

大公主手握着一隻符篆袋,端詳她道:“是譚香啊。戰事已起,人心浮動。你守着東宮是難為了。”

譚香自與大公主為鄰,常聽她笑語。此刻人家換種口氣,她有點不自在,隻好說:“公主,我别的沒有,誠心是有的。憑這份心,會一直伺候東宮。”

大公主鼻音笑道:“嗯,不改初心才見真經,願這小女子能遇難呈祥。本宮去了,你好做吧!”

譚香目送大公主離開,才被小梅子帶入了内殿。

她一路走,驚訝于内殿到處擺放芍藥盆花,俨然是富貴升平的世界。

花盆俱鑲珠嵌寶,兼有花朵色香浮動,另她目不暇接。

紗幕掩蔽的道龛旁,有“山“字形的黃楊木花架。幾排芍藥神品,俱挂名牌。

譚香粗略看,認出有陳家的“硯池漾波”,馮家的“玉樓春”,倪氏進的“鳳丹”。還有一盆芍藥,羊脂玉的盆,花色頗素潔 ,名叫“雪蓋黃沙”,偏有着東宮那盆“大富貴”一摸一樣的金牌子。

譚香翻牌,果然有“蔡”字镌刻于背後。

花架高處獨有隻瓦盆,花骨朵碩大绮麗,根處手寫紙牌。

“紫雁飛霜”譚香讀出來:“沈……?”她認出來沈凝清秀的字迹。

“看夠與否?”皇帝聲音蓦然傳來,把譚香吓得差點打翻花盆。

她立即下跪。皇帝身形輪廓,半隐紗幕之中,宛在青霄,更無人情味。

皇帝随意問:“這麼多花兒,你看明白了嗎?”

譚香苦着臉:“回萬歲:宮裡太暗了,妾身字認不全,雖全看了——要明白是不可能的。”

皇帝哂笑道:“呵呵,可歎民間玲珑郎,天教分付木頭女。你和你那口子——堪稱奇配。世間以牡丹比花王,這芍藥便是花相。朕自修仙以來,權貴們就興起了進獻芍藥之風,今年尤盛。到此時為止,隻剩幾品路遠的名花尚未送到了。你可知古人雲:芍藥将離,乃辭别之花。朕每賞花之餘,常猜想這些送花之人,在朕升仙之前——哪些人會先離世而去。”

譚香心内一寒,脫口而出:“幸好我家隻養禦賜牡丹,永遠不會獻這花給萬歲。”

“如此甚好。”皇帝頓了頓:“皇太子病情可有好轉?”

“太子沒大病。隻是小孩傷了點元氣。他常常念叨父皇,望能與萬歲相見。”譚香趁機說。

皇帝默然良久,歎道:“兩龍真氣在身,相見妨害。況且如你所說,小兒無大病。朕見他或去東宮,反會謠言四起,還是省卻這層麻煩吧。”

譚香尋思:這有何麻煩?父子相見天經地義,管人怎麼議論?

她正搜腸刮肚,皇帝又說:“寶寶象他生母——身體禀賦本不好。如今他還小,一旦多出悱恻心思,身子一定會更壞。你看着他,如有異動之人異常之風,即刻要禀告朕。若你有包庇,将以謀逆罪論處。同瓦剌開戰用兵之際,四方貴戚臣子均在觀望東宮。太子年幼,理應一心隻讀聖賢書,不得妄議軍事時政!此一節你可要仔細了。”

譚香聽皇帝措辭嚴厲,不敢再辯,忙磕頭說:“臣妾謹遵皇命。”

皇帝又吩咐道:“你且平身近前。朕有東西賜予寶寶,正好你帶了去……”

譚香靠近道龛,皇帝隔簾遞給她一塊木牌。她偷瞥皇帝,皇帝目光如電。

譚香趕緊低頭,那木牌乃是塊浮雕,巴掌大小,精雕着河流樓宇,配有行書詩詞。

牌下端有孔,以金線銀縷穿過,打出個美觀繁複的絡子來。

“是萬歲您雕的?實是好手藝。還有此種金銀結,我先前都沒見過呢。嗯……這個叫歡雀 樓?”

皇帝道:“讀‘鹳’(guan)——鹳雀樓(3)。此樓已不存于世,當年朕看古籍才琢磨出來。鹳雀樓臨黃河,正是中原兵家必争之地。北方戰火屢起,它建在湍急河道之上,如此惹人注目的危樓,何能久存?朕昔日雕它,正為警世。但觀此樓,便可知炎涼晦明,生息榮枯,本變化無常。人審時度勢順應潮流,才是大道。除卻朕手中這塊,玉盒中現有八十六塊牌子。上有各地名勝,朕叫它‘山河牌’,絡子均是朕在潛邸時孝貞皇後親手所結,是以珍貴無以複加。寶寶不幸,無緣伺候他母後身邊盡孝。皇朝以孝治天下。不孝者,何能繼承大統?既東宮要養病念書,此物相伴,便等于是他在聆聽父皇母後的教誨了。”

譚香将木牌納入碧玉盒子:“謝萬歲大恩,妾身一定讓寶寶珍惜。”

“先不忙謝恩,朕還有個消息賞你。你丈夫明日回京,午時你去方澤壇等候,夫妻便可相見。”

譚香喜出望外,抱着盒子再次跪謝。

皇帝手撐着龍座站起來,啞聲道:“跪安吧。”

他氅衣一飄,有老宦官上前扶持。瞬間便隐身于漸黑的宮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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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譚香起個絕早,先送蘇密去東宮,再回家梳妝打扮了半天。直到連她自己都對鏡羞赧了,才笑把大紅唇脂擦去,僅留一點微紅,又換掉了原來熏得噴香的錦繡衣服,穿了件家常襦裙。

她想:蘇韌不是一人回來,别人家也有老婆,自己去接他,還張揚不得。

因此她叫三叔趕來一輛驢車,她和順子坐上,直往安定門外去了。

驢車走了不久,就聽外面人聲雜沓,大群人橫沖直撞,三叔幾乎制不住毛驢。

車子原地轉悠好幾圈。譚香頭暈,探頭出車:“叔哇,這咋的了?”

三叔指指人群,隻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背着口袋推着車,車上有油有糧,還有不少佐料,甚至有人挑着一串豬頭。

三叔拉住個老者問:“老兄,搶那許多油作甚?”

那老者說:“打起來啥都會缺。人人都搶,我怎不搶?萬一那些番邦畜生崽往我朝油裡下毒,俺們幾代人都遭殃啦……”

這時,樓上有後生大叫:“‘順風耳’即時速報:西市郭記——還有羊肉!”

老者眼發亮,随着大呼小叫一群人都往西邊去了。

路邊不少商鋪忙着下鋪闆。還有家店鋪門口大排長龍,張貼有告示:

“列位客官,戰時非常,本處限購,敬請包涵。”

譚香心慌問三叔:“城裡是沒油沒糧了?咱家怎麼辦?”

三叔自信說:“太太莫慌。哪怕全城餓死大半,咱家都不缺糧。老爺已是大臣,何況還有蔡閣老。”

譚香跺腳:“三叔你說得什麼話?京城如餓死大半?那咱不餓肚子——也全沒好日子過了吧。”

三叔忙說:“是小的口不擇言,到不了那步。”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驢車走到城門。

城門口又有北方逃來的難民聚集,拖家帶口,有衣不蔽體草席裹屍者,景況凄涼。

譚香心裡不落忍,把荷包中碎銀,并三叔父女身上零錢全施舍了。

午時已過,譚香到了方澤壇門口,才喝上水。

三叔帶了些糕點,譚香和順子分着吃了,再令三叔帶着女兒,趕驢等在門外。

方澤壇四周,為青竹圍繞。風敲篁葉,幽邃肅穆。

譚香路過後土祠,看門上帶鎖,先帝排位皆在。光芒閃動,冥冥中似有神靈。

她不得入内,隻得下拜,念念有詞,祈願戰事早日結束,蘇韌總能回到身邊。

譚香再往前走,有座亭子。亭中坐着名紅衣少女,花梳(4)滿髻,豆蔻年華。

她小手裡握把燕尾青的絲繩,哼着曲調,飛快打着絡(5)結,見有人來,嫣然含笑問:

“姐姐也是來等人的嗎?”

譚香點頭說:“是啊,等我夫君和弟弟。妹子打的是什麼結?”

她眼盯着少女手裡。說來也巧,譚香這些天來倒琢磨過自學這個,頗覺灰心,昨夜瞻仰孝貞皇後所打的各種金銀結,更是自慚形穢。帝京官場男人配飾,常需要打各種絡子。而譚香本算不得心靈手巧,打來打去,隻會兩三種最簡單的式樣。蘇韌自然是毫不在意的,但譚香又恐委屈了他。若讓仆婦在蘇韌衣服上代勞,譚香又舍不得。

少女笑道:“這容易,是‘盤長結’。我來教你。”

她分給譚香幾根,示意她跟自己來。可是沒幾下,譚香又出錯了。

譚香自己都笑了,問那少女道:“妹子你叫啥?”

“我叫林朱槿,是來等我哥的。聽聞他在雞鳴驿中受了一點傷。我嫂子擔心,才讓我來看。”

譚香尋思:這一家挺神通廣大。自己還靠皇帝給的消息,他們是從何得知呢?

“姐姐的芳名是……”

譚香尚未開口,卻見一馬率先進了林苑。馬背上的獵裝少年,正是譚飛。

“小飛!”譚香招手。

譚飛翻身下馬,樂道:“阿姐。”

他注意到林朱槿,往後退了一步,神态變得嚴肅。

林朱槿倒不拘束道:“原來姐姐是他的姐姐,竟是蘇家譚夫人?都說你在宮中呼風喚雨,沒想到你這樣面善……”

譚香笑呵呵:“我不是道士法師,哪能呼風喚雨?”

說話間,蘇韌牽馬,帶着大隊人也來了。

蘇韌見到譚香,不禁喜出望外,忍不住笑容。

他把馬交給雷風,疾步走向譚香,眼波活泛,溺得譚香話都說不出來了。

夫婦情不自禁,雙手相挽。衆目睽睽下,譚香鬧了個面紅耳赤。蘇韌實是臉皮厚的,将她的手握得更牢。

林朱槿瞪大眼睛,才找到她要找的人:“哥哥!”

譚香方認出她哥是騎着白馬的——“林将軍”林鎮。此人意外裝束得簡約,難怪其妹都先沒瞧見。

林鎮訝然:“你怎麼來了?”他笑對譚香折腰,才拉小妹去邊上嘀咕。

林朱槿的眼光,留連在蘇韌夫婦身上,滿面豔羨,都沒怎麼聽哥哥說話。

衆人識相,各找理由跟蘇韌夫婦告辭。進城後,小飛非要先回衙門去見金五哥。

譚香本有一肚子話告訴蘇韌,但臨了隻靜靜相看。

他倆到家,非但傭人們,連蘇密豢養的小狗都躲得遠遠的。

屋内無人,蘇韌從袖中取出一朵石榴絨花,簪在譚香烏發裡。

他經曆血戰,心硬如鐵。但面對老婆,起柔情萬種,不可自抑。

譚香擡頭一笑,蘇韌心中起了簇火苗,耳語道:“這是我在宣府選的——滄州所制。夏日好應景,宜子宜孫。”

絨花逼真,石榴紅火,襯得譚香桃頰如粉,唇色嬌嫩,容色勝于往日。

蘇韌俯身,用唇瓣在她唇齒間,深淺厮磨。

待二人分開,蘇韌才問起蘇密何在?

譚香說:“上學呢。他做夢都叫你,長進不少,你看桌上書法。”

蘇韌自己練過柳體。他查看蘇密的一疊法帖臨摹,驚喜孩子的字被人圈出多個,實令人滿意。

他發現桌底下新制的蘇密鞋子,用巴掌量過,快意道:“兒子又長高了。咱爹就高,蘇密以後一定是比我高了。”

譚香眯眼笑:“男人家光長得高有何用?隻怕他别的都比不得你。你餓吧?我下水面與你吃。”

蘇韌解下腰帶,松開領子袖口,癱坐在椅子上,旁觀譚香素手調和水面(5)。

譚香把淘幹面撈出來,拌入香油和麻醬,還雜入預備好的瓜絲蘿蔔丁。

忙了好一會兒,她才道:“都是我親手做的。阿墨嘗嘗?”

回答她的,隻有輕微鼾聲。滿室陽光裡,蘇韌睡着了。

譚香憐惜男人累,蹑手蹑腳靠近,一錯不錯,端詳蘇韌入睡時的臉龐。

蘇韌不是一個随時随地可以睡着的人。平日裡若她醒了,他不久也會醒來。

他出仕以後,故顯老成。此刻看,他薄唇邊生出胡渣,舒眉垂目,到底還年青。

戰鼓已遠,風雲正聚。帝京的人身在其中,不得脫身。

譚香拿個蒲團坐地,貼靠着蘇韌雙腿。等到陽光散去,蘇韌才醒:“阿香?我竟睡過去了。面呢?”

譚香起身,點他鼻尖:“都漲發了,我叫他們送雞子湯來。”

蘇韌喝完湯,譚香議論一路上所見亂象。蘇韌冷笑,不料三叔匆匆送進來一封信劄。

蘇韌讀了道:“卓然想見我可脫不開身。我即刻去找他。”

譚香忙不疊幫他更衣淨面,她給蘇韌束腰帶,本想使個新花樣,但倉促之間,隻打了個同心結。

蘇韌還要近身,她推開他:“你快去吧。”

蘇韌出去,屋裡空蕩。譚香抱起髒衣裳,目光落到沈家特制的信紙。

穿堂風翻動灑金箋。紙上隐花凸顯,是楊柳垂垂,芍藥綻放。

譚香看到:沈凝的走筆短書,字體要比往日大些,其中有三字墨色尤濃:

“萬柳堂”。

無雨的天空,劃過一道旱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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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韌去萬柳堂,江奇江魯倆兄弟早騎馬侯在車旁。可車繞行到都禦史衙門,卻另有一人上車。

原來他是蘇韌的老同僚方川。這方川戡亂有功,蘇韌去宣府前即将他調回,奏以兵部給事中差使。

然而吏部任命卻遲遲壓着不下來,方川倒樂得逍遙,在京裡行走這些日子,早把各處又摸熟了。

蘇韌問了不少話,大緻對朝中情況有了丘壑,他順便關心起方川的日常用度。

方川道:“卑職有幸和大人一起吃過榨菜。現隻有更好,無有不足。卑職先告退。若為打探,卑職還是藏在大人身後好。若為給事中,應在大人前擋風。萬柳堂的芍藥——以後再來欣賞不遲。”

蘇韌閑閑笑道:“難道卓然在萬柳堂,隻為賞芍藥?此處不是收歸皇家了麼。”

“廢後族滅之後,萬柳堂雖經修繕專藏文獻古籍,但參觀過的貴人寥寥無幾。日前,沈狀元應對稱旨,萬歲大悅,因此賞賜此地給他家作别業。谕旨還撥骁騎右衛三百人,幫着整理打掃庭院屋子。雞鳴驿被襲之後,沈狀元在内起了一期‘履霜社’,為開戰造勢。據卑職所知,萬歲隔日會召沈去玉虛宮獨對,因此沈凝萬衆矚目,有多人進出萬柳堂拜會請托于他。除清流外還有不少中流官員,甚至連戶部裴尚書也去了一趟。明着說是為沈的大舅子侍郎陸楠所邀,但我看蔡派有些人——是蠢蠢欲動了。”

蘇韌沉吟片刻,已到萬柳堂外。牆内牆外,柳林成蔭,一派青綠秀爽。

蘇韌甫一進門,沈府管家已在迎候。彤雲密布,風欲靜不止,送來脈脈暗香。

蘇韌與管家寒暄,入目是一路上千本芍藥,浩瀚如雲。

蘇韌無心看花,隻留心庭院中有上百仆役打扮男子,忙着鋤草澆花,撤葦簾,固竹籬。

管家道:“刮了好幾天風沙,到今恰逢府裡女眷芳辰,因國有戰事,大爺不欲鋪張。因此老太太奶奶姑娘們搬來萬柳堂,正為賞花‘避壽’。”

蘇韌贊歎道:“你們爺行事簡約,故能成天下之務!連我都不知呢,趕明與内子補上賀禮。”

他心憂道:光萬柳堂,已太張揚了。這些男侍個個身形矯健。沈家雖闊,斷不應有如此排場。

萬柳堂與别處不同,隻上清漆。建築俱是木本色,屋頂覆蓋白琉璃瓦。

正堂門口,有樹根上刻詩:“萬柳堂前數畝池,平鋪雲錦蓋漣漪”,兩扇朱門卻未開啟。

沈凝從西側走出,抓住蘇韌手腕道:“嘉墨,你可算回來了!”

蘇韌察覺沈凝手涼,面容益發清瘦,欣然道:“卓然,可見面了!還好我‘不辱使命’。有客人?”

二人走入西邊一處水榭,上有匾額“冷沙洲”。兩位客人見了蘇韌,俱起立拱手。蘇韌都是識得的。

一位是翰林院座首楊映,另一位是沈凝大舅哥陸楠。

蘇韌入座,另三人問起他烽火一路來的見聞。蘇韌故意将雞鳴驿前後故事略去,言簡意赅說了些。

陸楠喪氣:“欸,愚兄适才說起:開戰後戶部開支吃緊,大家從我做起一切從簡。你進食了麼?”

家童送上六寶香米及碗筷。桌上簡單,僅陳四菜一湯:

鹿唇,茄鲞(xiang),石發菜,蝦炙,燕翅羹。

蘇韌借着吃,聽那幾人發牢騷。楊映道:“開戰後鋪天蓋地的亂象——順天府不能制,以至于京師秩序動搖。順天府幕後,乃是宰相屍位素餐。首輔本以門庭上位,既無對戰方略,也不能勤政自省,光是我等憂國憂民有何益處?既蘇韌回來,作為都禦史,理應上本彈劾順天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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