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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風雪如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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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阊阖道,“我要回去,推開門,就能回到家,來不及了……小阍……我的女兒……還在家中等我……不!”

回憶很快變得吃力起來,讓他額上青筋微微綻出:“不,不能……回去,得守住門,絕不能讓它們進去!”

長留誓又一次在冥冥中回響。

曾經拼死也要守住的一方家園,餘溫猶在,他心中卻說不盡的悲涼惶恐。

“往事慘烈,你要避開,我送你一程,就當從沒留過你性命。若你要接着往下走,親手向你的仇敵報了此仇,我便助你揭開一角。”

阊阖嘴角微微抽動,終于化作一個釋然的微笑:“如此甚好,還請城主……告訴我!”

謝泓衣擡眉道:“好!”

天刑十二年,長留故地,他煉出了第一具影傀儡,阊阖。

起初他并沒有認出阊阖,而是沖着犯淵一帶作惡的流民去的。

天下九境,唯有西南犯淵境受長留宮的翠幕雲屏所隔斷,或者說,鎮壓。

犯淵是一道來曆不明的上古裂隙,魔氣翻湧,妖獸橫行,各境放逐的邪道魔修亦入其中,是和羲和幹将湖一樣令人聞風喪膽的死地。

雖危機重重,但在長留宮近千年坐鎮之下,從未釀成巨禍。

直到長留覆滅,一些被從句芒境放逐出的邪修,便沿着峭壁上的鐵索棧道攀爬上來,聚集在犯淵邊上,四處搜捕劫殺風靈根,百般獻媚讨好雪練,求得跻身其伍的機會。

這些人個個枯瘦如鬼,面目青黑,謝泓衣便以雪伥蔑稱之,一旦碰上,便拿來試煉影術,隻是殺之不盡。

阊阖就是在他們的窺探下,走在風蝕古道上。

蓑衣,柴刀,肩上挑着兩擔挂滿冰棱的柴火,如尋常樵夫般,一步步頂着風雪前行,一串虎僮子被紅頭繩拴在扁擔上,發出輕快的響聲。

穿過風蝕古道後,窄徑斜行,能通往一片水草豐美之地,名為磐園。

守關将士的家眷常被安置在磐園裡,既解相思之苦,也示同生共死。

但那是雪害前的事了。

長留滅國之戰,風蝕古關首當其沖。這一座雄關,接連擊退十餘輪犯淵獸潮,卻最終敗于一場雹災,守關将士無一幸免,雪練自此摧枯拉朽。

城關破,磐園亦難幸免。

當時的雪練前鋒雹師,向來以屠城為樂,親自出手,每一寸土壤都被雹雨血洗。

更不用說人。婦孺的殘肢斷骨,皆濺于冰下,密密麻麻,如血雨成花一般。

無數的蜂窩小孔在寒風中嗚嗚作響,就連雪伥都會頭皮發麻,尾随阊阖的越來越少。

到一扇柴門前,阊阖停下腳步,猛地回頭,用柴刀劈死了兩個雪伥。他的刀法很厲,帶着戰場上的殺氣。

又脫了染血的蓑衣,挂在門外,露出一身暗藍重甲,上頭坑坑窪窪的,都是雹子砸出的深坑,透出淡淡的寒氣。

這門擋在在山道最狹處,獨守磐園,落着一把漆黑的巨鎖,上頭挂了許多道平安符,他在千家萬戶等待征人歸來的禱祝中,眼神柔和,輕輕撫摸最低的一枚。

“門都舊了。”阊阖嘴角抽動一下,露出一個有點僵硬的笑來,解下柴禾,修起門來。

門上都是術法加固的痕迹,層層累累,都是像他這樣的戍卒臨行前留下的。

他手腳麻利,三五下就收了工,急急推門而入。

“小阍,阿爸回來了!”

他抛了柴禾,展開雙臂,像在等待什麼。

霜雪化去後,他臉上的笑真切得多,謝泓衣就是在這時認出了他。

怎麼會是他?

身為守城副将的阊阖,早就該死在風蝕古關了。

謝泓衣親眼見過他立誓。風蝕古關作為雲屏翠幕第一關,主将罡風骁勇善戰,戰功彪炳,為人難免輕狂些。阊阖沉穩,更擅守城,二人雖頗有不和,但臨陣立誓時,卻有同樣的悲壯決意。

——長風在上,誓與此關共死生,到鐵甲成灰,身化白骨,犯淵倒懸,不舍此關!

阊阖會出現在這裡,便是背誓了。

而背誓的下場……

謝泓衣心中掠過一道濃烈的陰雲。這扇門的背後,當真還有家麼?

阊阖呼門不應,一把推開門。院子裡空無一人,他左右搜尋不見,叫人不應,臉上失色,扯過虎僮子一搖,沒聲音,再用力抹去塞住鈴铛的冰雪,才有顫抖的鈴聲。

“小阍,别吓阿爸……”

像是上天有靈,還真有輕輕的鈴铛聲回應。

水缸裡!

阊阖直奔水缸,與此同時,一縷陰風,挾着雪片灑向他背上。

雪片拉長變形,化作一道蒼白的人形,伏在阊阖背上,将嘴一咧,不住舔着嘴唇,和他一起湊近聽那冰封的水缸蓋闆。

招來的竟是雪練!

他們向來以摧殘人為樂,八成又要玩什麼血濺七步的把戲。

說時遲,那時快,阊阖已猛地扭過頭,兩手掐住雪練的脖頸,将他一把摔斷在柴刀上。

“去!”阊阖低喝道。

他又小心四顧一番,才敢擡起蓋闆,女孩兒挂髻上另一枚虎僮子輕輕搖蕩着。阊阖一把抱住女兒。

“莫怕,莫怕,壞人都走了——”

小阍搖頭,以小手蒙着父親的眼睛,用力推搡了一把。

阊阖一怔。

他很快面露痛苦之色。

那是長留誓發作的迹象,昔年所違之誓,已隐去了他腦中至關重要、死咬不放的一角,隻留一片痛苦的茫然。

到底忘了什麼……很重要……絕不能忘……

他頸後爬起的雞皮疙瘩,顯然,危機感像拳頭那樣緊攥着他,卻毫無用處。

“是阿爸不好。”阊阖隻能道,以後背隔開風雪,更用力地抱住女兒。

小阍嘶聲叫道:“快走啊!”

太遲了。

哪怕她用手掌死死蒙住阊阖雙目,可他眼睑上的白虎瞳紋還亮着。功法運轉不分晝夜,沒有任何風吹草動能逃過他的眼睛,也注定了無法避開眼前的這一幕。

他铠甲上騰起白煙,那些雹子砸出的凹痕像是突然活了過來,看不見的冰雹穿過他的身體,化作堅硬的實體。

雹雨驟至,就在屋檐下,從他懷抱中,在他驚駭圓睜的雙目裡!

砰砰砰砰砰砰砰!

每一顆都有拳頭大小,密密麻麻。

小阍柔軟的身體,就在一瞬間被撕碎,挂滿了他的蓑衣。

炸裂的水缸、撲面濺射出的溫熱血肉、被擊碎的門窗矮牆,一切都凝固在阊阖瞳孔深處,他卻沒有任何反應。雹雨仍然未停,以他的身體為中心,在屋瓦雷鳴聲中,掃向更遠處,漫卷天地,直到将整個磐園籠罩在地獄景象中!

“小阍!!!!!”

阊阖猛地後退了一步,死死扯住肩側的蓑衣。

蓑衣浸透了血肉,他無論如何也克制不住劇烈的顫抖,兩側眼角皆迸裂,猛然滾出血珠來。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不能回家,我明明……我怎麼會忘了,該死的明明是我,我怎麼敢回來……為什麼,小阍!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中,那被柴刀劈斷的雪練正飛快複原,仿佛早已料到眼前的這一幕,竊竊發笑。

謝泓衣手指一勾,已将那鬼東西拖出小院,他本人并未現身,隻有一道朦胧的剪影,似笑而非笑地問:“你做的?”

雪練弟子大驚,剛要發出雪刃,四肢卻無聲墜地,隻留下一具瘦長蠕動的人形。

謝泓衣将他釘死在牆上,問:“你沒這樣的道行,是誰?”

雪練弟子這才在劇痛中回過神來,脫口道:“不是我,殺了他,上哪找這麼好的樂子去?雹師的絕學,現在可見不着了。”

謝泓衣眉峰一跳,語氣卻聽不出起伏:“雹師攻打長留,是十二年前的事情。”

“那是他的隕雹飛霜術,”雪練唯恐他不信,急急解釋道,“能附在活人身上,屠城時才能不留活口,再說了,這磐園早就廢了,哪知道裡頭是人是鬼……”

阊阖奪門而出,如被打斷了脊梁一般,腳步踉跄。

“不該回來……我為什麼要回來!”

“别回家,别回家,隕雹飛霜……是我,是我把它帶回來的,為什麼不殺了我,别讓我回家!”

“雹師!!!”

那幾個字颠來倒去,如同某種刻骨的毒咒。阊阖攥緊柴刀,朝半空中傾瀉的雹雨劈去,像是要把躲在幕後的那個人活活斬碎成無數段,但它們卻呼嘯着穿過他,盡數傾瀉在他已為廢墟的故園中。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想逃開這個地方,卻根本支撐不住身體,幾度撞在殘門上,從額到頰都被他親手紮上的鐵蒺藜割得血肉模糊。

來時一扇又一扇的門。

一重又一重的鐵鎖。

他曾滿懷柔情,唯恐不夠堅固。卻在造化捉弄下,化作無論如何都會撞上的刀山。

磐園的廢墟籠罩在一片寒煙中,飛快複為原狀,小阍在血霧中現身,憂傷地望着父親的背影,東西兩間陋舍,短短的屋檐,檐下由孩子小心捏成的泥燕巢,凍斃的雛燕再一次睜眼……阊阖甲胄上的隕雹飛霜印也再次暗淡下來。

沖出最後一道門後,阊阖猛地回頭,臉上痛苦與茫然相撕扯,以手指刻下一行血書,直到血肉磨穿,露出白骨。

别回家,千萬别回家!!

他力竭滑落,又很快驚醒,驚異地望着陰沉的天色,要起身,卻摸到了手邊殘破的門框——

不久前親手寫下的血字,已無聲消散在門上。

所有掙紮着落下的痕迹都被抹去了,一道道平安符在風中微微搖晃,呼喚着他回家。

又一次的遺忘。

阊阖喃喃道:“該走了。”

他扭頭看了一眼柴門,披蓑衣,提上柴刀。

“夜裡有異獸,得拾掇得更堅實些。”他自言自語道,搖搖晃晃地,踏行在離開磐園的窄道上。

這樣的周而複始,永遠沒有盡頭。

謝泓衣冷眼看他一次次帶着雹雨回到磐園,并沒有出手破局。

在長留,背誓之苦,無人插手,唯有自己領受。

倒是通過那雪練之口,他聽到了磐園往事的一鱗半爪。

磐園其實是先于風蝕古關被破的,間隔極近,戰報輾轉至長留宮時,已難以分辨因果。

一切都不過來自雹師的一句話。

先誅心,再破關。

這個面目粗野,以屠城為樂的雪練,在長留宮滅後再未現世過,或許是重傷而散,或許是功成身退。

雪練弟子卻還将他臨陣說的那幾句話,奉為圭臬。

雹師說:“殺人摘心。這一路破關太慢,就先屠磐園,祭旗,給雪靈上肉香。”

“磐園不是紙糊的。用他,他不是想回家麼?讓他回家。”

“然後?一陣雨就夠了,把磐園的血泥,都澆到城牆上,聽說風靈根都血脈相連啊,誰見過?”

“就賭這幾個守城的,誰先嘗出來。老的小的,是什麼滋味?”

他舔着牙槽骨,仿佛嘗到了令人陶醉的肉腥味,就這麼大笑起來。

于是,那個夜晚,阊阖逃出了風蝕古關。他忘了守關時的惡戰,甚至忘了雹師施加在他身上的惡術,抛下同袍,拼着辭關去國,也要趕回家去,卻帶着如磐風雨,血洗故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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