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泓衣也沒有鞭屍的興緻,很快就收了功法,回到府中。
日母鼎帶來的灼傷,對他而言,實在惡心透頂。
雖然隔了一層影子,本體不至于受傷,可他神魂中的刺痛感依舊一陣密過一陣,沸雨似的澆在身上,燒成一片,卻怎麼也扯不下來。
他精力不濟,頭也疼得厲害,便曲肘抵在案上,伸手揉按起來。
人已身在寝殿裡了。面前恰到好處地供上了安神的香果,涼意幽幽。一隻冰玉枕被墊到他肘下。
楚鸾回号了脈,難得眉頭微皺,道:“城主如今的體質,再如何小心也不為過。你身上雖沒什麼大礙,可氣血翻湧,和瘟母血相沖,又要難受一陣。”
謝泓衣道:“我無事。”
“千叮咛萬囑咐,最怕不當心,”楚鸾回無奈道,“城主匆匆往返,單兄怎麼樣了?”
謝泓衣道:“……埋了。”
“埋了?”
楚鸾回雙目睜圓了,目光在謝泓衣面上一觸。
隻見那素白頰邊竟殘留着一抹紅痕,像被什麼東西粗暴地厮磨過。黑發亦散亂了幾鈎,和謝泓衣嚴整裝束格格不入,他立時了悟:“看來單兄是沒什麼大礙……”
謝泓衣按揉額角的手指一頓。
“還是頭疼?”楚鸾回道,正要伸手觸及他鬓發,卻被一個擡眼阻卻了,“城主想要靜心,楚某便先告退了。”
謝泓衣颔首:“多謝。”
楚鸾回臨出殿門之際,又忽地回過頭來,一本正經道:“忘了問城主,等我将單兄挖出來後,安置在何處?”
謝泓衣冷冷地吐出幾個字:“馬廄裡。”
楚鸾回身影消失後,他也不強撐,慢慢倒在臂彎裡。
就這麼稍一轉側,他肩頸處就像被火燎了似的,定睛一看,裡衣不知何時挑起了一縷浮絲,竟把皮膚蹭紅了一小片。
更要命的是,當年青玉環留下的環痕,竟被磨破了。又是一陣難以啟齒的刺痛。
這也是熔影的後遺症之一。
肉身被活活碾碎之後,就變得極其脆弱。平時有影子包裹着,不會受傷,他每次修行煉影術時,也十分小心,必會躲在寝殿裡,留出一縷心神照應。
剛才情急之下,沒顧上其他,這會兒他看見身上擦傷,不免煩躁郁悶。
呆病也會傳染麼?
他從什麼時候起,也沾上單烽那樣無畏而莽撞的習氣了?
他一心煩,影子也跟着到處亂竄,晃到窗上,箭也似的疾射出去,不知掃翻了東西,外頭一片兵荒馬亂。
阊阖揚聲道:“殿下,出了什麼事?”
“無妨。吩咐下去,避開寝殿,不許任何人靠近。”謝泓衣隔了片刻,又道,“單烽呢?”
阊阖一怔道:“剛剛就埋在馬草堆裡了,楚藥師會去看顧,要提前挖出來麼?”
謝泓衣一頓,方才冷冷道:“不用,随他去。”
單烽醒來時,天色已昏黑。
在謝泓衣頰邊的一吻,似乎滌盡了他神魂中的創痛,如今小睡一覺,更是神采奕奕。
當然,他也預備好了睜眼時将要面臨的險境,比如亂刀加身——
但他隻聽見了一串低沉的馬嘶。
草料氣息撲鼻而來,溫柔鄉變作了畜生窩,如何不令人惱火?
一張馬嘴頂撞過來,努着牙齒,這蠢笨玩意兒,發出撲撲的響鼻聲,要把他掀翻過去。
單烽雙目一睜,正要發作,卻發覺自己竟橫卧在馬槽上,蓋了一身的馬草,受群馬怒目而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是我擋了你們的道了?吃呗。”
他抓了一把馬草,就近捅進了馬嘴了,這才長腿一邁,翻身落在地上,把草屑拍幹淨了,心道這誰他大爺的幹的缺德事?
楚鸾回以布帕擦拭着雙手,笑吟吟從馬廄中探出臉來。
“體修果然體格不凡,單兄身上骨頭不疼了?”
單烽一皺眉,果見身上半赤着,被拍了數帖膏藥,隻是方才心神爽快,渾然不覺。
“不礙事,是你埋的我?”單烽道,“難不成這馬草也是藥?”
楚鸾回道:“是城主擇的地方。”
“那無事了,”單烽一頓,又問,“他解氣了?”
他也不等楚鸾回答話,唇角已微微一翹:“他竟沒讓我睡馬肚子底下。”
楚鸾回遲疑道:“……是不周不讓睡。”
他沒來得及和單烽說上幾句話。
不周正在馬廄中極其痛苦地輾轉,甚至到了以頭撞地的地步,連帶着整座馬廄都震蕩起來。
楚鸾回臉色一變,跌足道:“怎麼又掙開了?我剛施的針。”
他目光掃到單烽身上,頓時振奮:“單兄,搭把手,壓住他!”
不必他多說,單烽已翻身入馬廄中,單膝壓向不周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