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寝殿内。
謝泓衣低眉沉思,對着一卷鳴冤錄,心緒不甯。
楚鸾回炮制藥人一事,第一時間驚動了他。
遇害的既有如孫藥仙一般德高望重的長者,也有玄天藥盟前途無量的弟子,都變成了爛泥似的藥屍。
幾個年輕弟子還剩了口氣,但頭頂插着藥師針,半邊身子都變成草木了。
藥修們無計可施,眼看他們凋零下去,群情激奮,懸賞令挂了滿城。
謝泓衣預感到變故,當即出手,将楚鸾回的小藥鋪以影子隐去,要不然,茯苓等人非得被嚴刑拷打不可。
派人診治的同時,他也将死屍顱頂的藥師針取下封存。
藥師針一拔,藥屍就炸開了,血泥四濺。衆人再不敢碰幸存者頭頂的藥針,隻能眼看着他們化身為藥,莖須暴漲,手足擺蕩不止。
——沒時間了,一定要抓住楚鸾回,越快越好!
謝泓衣親手驗屍,身上也濺了血泥,回府後來不及沐浴,先以煉影術巡城。
影子飛速鋪開,街巷間每個人的神情都無處隐遁,偏偏楚鸾回便如憑空蒸發了一般,單烽也不知所蹤。
障眼法,或者說,秘境?
謝泓衣心念電轉,将鳴冤錄合攏了,匆匆沐浴了一番。
他隻穿了單衣,順手從屏風外的薰籠上取外袍。
這是他和單烽的默契了,每日洗沐後,總會有一襲衣裳悄然擱在上頭,上頭還壓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體修手巧,能在木簪上雕出百來縷花蕊,每一縷都是頭發絲粗細,迎風顫動,還曾雕成一隻簪頭瑪瑙伏兔,團身蜷卧,雙耳顫顫地發亮。
隻要謝泓衣的目光稍一停留,那上頭的花樣便變了法兒地翻新。
五指剛一擡起,謝泓衣便眉心一蹙,想起那家夥不知跑哪兒去了。
但薰籠上卻依舊搭了一身衣裳。
大幅的素白緞面,隻在袖間以銀藍色繡線勾勒出數支玉簪花,更像是他曾在素衣天觀靜修時所穿的道袍。
謝泓衣靜了一靜,心裡掠過一絲微妙的怪異感,但在瞥見窗外那道身影後,他便目光一凝,披衣而起。
屬于體修的精悍身形,無論如何都不會錯認。
對方也不說話,隻是隔窗而立,數十步的距離,看起來形影朦胧,就像遙遙畫上去的。
“單烽?”
單烽含糊地應了一聲,推開門,大步向他走來,雙臂一張,是個再熟稔不過的擁抱,帶着火靈根淡淡的硝石氣息。
因真火熄滅的緣故,并不那麼嗆人,他近來甚至有些習慣了——
但就在這一瞬間,他背後竟猛然騰起一股寒氣,是神魂深處無論如何壓不住的戰栗,影子呼嘯而出,就要将單烽推出門外。
“怎麼了?”單烽擡眼道,搶先一步抓住他手臂。
那力度竟然讓謝泓衣骨頭發痛,對方卻隻是噙着笑,全未察覺。
餘光裡,體修的手臂上筋脈暴起,五根手指如鷹爪一般,亢奮到了難以自持的地步。
不對勁。
謝泓衣眼睫低垂,數息僵持之後,反手搭在單烽手背上,那青筋砰地一跳,比繃緊的琴弦更強硬,幾乎割痛了他的指腹。
與此同時,體修唇邊裂開一道深深的笑弧來。
“這麼想我啊?”
謝泓衣冰涼的指尖,就像毒蠍寒亮的紫金色尾刺一般,倒鈎進皮膚,将體修一寸寸越拖越近。
他的手指素白纖長,鋒芒内蘊。
體修的手,卻膚色微深,從腕骨到指節都剛勁強硬,勁力外放,輕松地裹住他整隻手。
砰、砰、砰砰砰砰!
劇烈的心跳聲,竟分不清到底是得償所願,還是毒海翻波。
謝泓衣心中卻泛起一絲微微的疑惑。
是熟悉的手,熟悉的刀繭。
單烽盯着他,很快收斂了神色:“我找到楚鸾回了,他因為宿怨,下了狠手,所以不敢露面。”
謝泓衣道:“城裡沒有他的蹤影,他在哪兒?”
單烽輕描淡寫道:“太初秘境。大風雪過後,入口跑到城裡來了。為免打草驚蛇,我沒驚動他,一起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