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朝徑自出了鎮,與鎮口等候已久的人彙合,在對方帶領下直奔鎮外十裡的山谷。
夜色沉墜,月華如水。馬蹄踏着一路清光,停在谷中一座墳茔前。墳墓修砌得樸素,隻有野花野草為伴,碑上隻刻了一行字,愛妻謝如星之墓。
他翻身下馬,于墓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娘,靈朝來得急,未帶你喜歡的花與酒,下次再給您補上。”
“爹和我都好,您不必擔心。”
長天曠谷裡,回應他的隻有風與蟲鳴。
他不能久留,說罷便起身,再度疾馳回遙陵東岸。
曉月軒裡燈火通明。整個底層都堆疊滿了箱籠屜奁,數十名身着統一褐色短打的夥計正在分類清點。
賀靈朝讓衛士們下去歇息,獨自上了二樓。禁衛頭領猶豫片刻,被兩個親衛攬着肩膀拖去了對面的客棧。
二樓寬闊,用屏風與綠植隔出了十來雅間,卻隻有一間下了簾子。着白衣的青年男子守在外面,替她撩起珠簾。
雅間裡隻有一個人,倚着窗背對他,一頭黑發如瀑流瀉。
“柳大小姐。”他向着背影抱拳道。
那人回身,一襲織煙錦的輕薄大袖長衫,胸前雪膚半露。手裡擎着一杆赤金雕花的煙杆,紅唇微張緩緩呼出煙霧,模糊了面容。
半晌,才啞着聲音道:“停業一天,我可損失了不少銀子。”
“多謝大小姐願意幫忙。”賀靈朝囊中空空,隻得厚着臉皮道謝。
柳逾言再吸一口煙,一面向他走來,一面偏頭吐霧,散着發,裙擺鋪地,身姿搖曳婀娜。端得是風情萬種。
許是熏着過多的銀絲碳,哪怕窗扇大開,自黍水上湧來的冷風也吹不散一室燈火旖旎。
賀靈朝隻覺先前驚鴻一面的青樓紅姐兒,也不及這位大小姐半分。
“我不需要你道謝。”柳逾言走到他面前,旱煙杆子點上他的胸口:“隻要秦甘路今年也能容柳氏商隊經行就好。”
他後退半步,“那是自然。”
柳逾言回身,在第一把交椅上坐下。雙腿交疊,靠着椅背,漸漸被雲霧籠罩。
清點需要時間,賀靈朝便在她下首端正坐下,靜靜等待。
柳大小姐一鍋煙吸盡,随手擱了煙杆,才仿佛剛想起似的,突然出聲問:“你爹可還好?”
後者一驚,頓了頓,才答道:“很好,身體精神都好。”
對方閉着目,不再說話了。
一個多時辰後,門口那男子進來給柳逾言遞上一疊冊子,然後站到她邊上。
“杵這兒幹什麼?”柳逾言淡淡道,待人走了,才直接翻到冊子最後掃了一眼,然後把冊子遞給賀靈朝,“十九萬三千八百一十四兩,我給你湊個整,合二十萬。”
賀靈朝接過,也略略一翻,便放于幾上,起身抱拳:“靈朝代表我和父親,多謝大小姐。”
“嗯,下個月送到。”柳逾言撐着額頭,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出了門,那青年男子仍然守在外面,向他行了一禮,“郡主慢走。”
賀靈朝不由多看此人一眼。
第二日,長安郡主領着一行人回到從前居住的别院。
一名管事的婦人早早在門前迎候,賀靈朝遠遠地便驚喜叫道:“持鴛姑姑!”
持鴛福身行禮,抓着他的手臂看了又看,含淚笑道:“您可算回來了。”
賀靈朝抱了抱對方,“是,阿已回來了。”
随後安頓好軍衛,打點齊全,屏退其餘人。
持鴛猶覺不穩妥,親自在屋外守着。
賀靈朝獨自站在屋中,環顧熟悉而又陳舊的擺設,卻沒有時間憶往傷時。
他摘了面具,化掉臉頰疤痕;卸下钗環,束攏發髻;脫去裙裾,換上布衣。
第三日清晨。
壓抑許久的賀氏祖宅前,來了一個風塵仆仆的少年,锲而不舍地扣響大門。
門房不耐煩地出來問他有什麼事。
他雙手攥着行囊的背帶,睫毛撲着晨光,似有些羞澀,輕聲說:“我娘讓我來這裡找我爹,他叫賀駒,是貴府的三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