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今行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他本不願理,但門外兄台實在太執着,隻得爬起來。
知覺随意識一起活泛,胸腹由内至外鈍鈍的疼,他按下想要點香的沖動,放緩呼吸去開門,看到門外人的動作立刻躲向一邊。
“今行,你昨晚回來得也太晚了吧,還好李先生沒查房。”林遠山撲了個空,也不減熱情。
賀今行知他昨晚肯定來找過自己,但再晚也不過亥時前,所以隻“嗯”了聲。在對方又湊上來要搭自己肩膀時,從袖袋裡取出一封信。
“答應你的事。”
林遠山擡到一半的手立刻放下來拿走了那封信,在不甚明亮的天光下翻來覆去看了兩遍。
普通的信封上面用毫無特色的楷體寫着他不認識的人名。
“……這個是?”
“舉薦信。”賀今行說着轉身,左右是不能再睡覺了,就抓緊時間洗漱。
“厲害啊,今行。”林遠山本意隻是想讓他搭個線,沒曾想直接把事兒辦下來了。
果然是個有手段的。
“信紙你也可以看。郡主說了,你要去投西北軍,她自然歡迎,隻是擔心你爹娘不允,日後會鬧出事端。所以讓你盡量取得親族的支持。”
這個“盡量”是委婉的說法,林遠山自然明白。他收了笑,捏着信琢磨半晌,然後一拍腦門兒跑了出去。
“我去找二哥幫幫忙!謝了啊今行,回頭請你吃飯!”
少年人片刻不能等,一溜煙就沒了影兒。
他輕笑一聲,牽動胸腔後立馬閉嘴,換上襕衫出了齋舍。
“賀今行。”
他在“寸光陰”的牌匾下停住腳步,回頭見一襲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的天青色襕衫。
視線再往上,是一張神情恬淡、喜怒不形的臉。
兩人對視片刻,他低下頭,拱手說抱歉。
“沒關系。”裴明憫不問原因。
他道歉,他接受。
非親非友,不論對方昨日為什麼沒來荔園,都與他無關。
看到人沒事,就行了。
随走動起伏的衣擺在他視野裡飄過,賀今行亦走向自己的位置。
此時講堂裡隻有寥寥兩三人。
每一扇窗扇都完全打開,遮窗的竹簾高高卷起,中間垂着寬一寸長三寸的竹箋,在風裡輕輕晃動。
他翻開書本,默讀起來。
人漸漸來齊,旁邊的書案也傳來擱東西的聲音,幾息後,爽朗的聲音響起:“你昨天去哪兒了?”
賀今行轉頭,隔了幾尺,都能感覺同桌渾身冒着的熱氣。
“去拜訪了叔伯。”看着對方擰起的眉,他又添了句:“我娘那邊的。”
賀長期的眉頭還是攢在了一起,“拜訪到半夜才走?”
“呃。”賀今行眨了眨眼,心說你怎麼知道。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對方下一句就來了。
“又在想怎麼編才能诓到我是吧?”
“……天地可鑒,”他立刻豎掌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
隻是省略了一些過程而已。
賀長期冷笑,目光瞥過他的手掌,眉心幾乎刻出個“川”字,“你手怎麼了?”
話音未落,賀今行就放下手,五指不自覺蜷了蜷,“在路上摔了,擦傷。”
“真的?”
“真的。”
既然是擦傷,那就問題不大。“這麼大的人了,走路不帶眼睛?”
“大哥說得是,我以後小心些。”
“我可沒你這樣的倒黴弟弟。”他說完就側身回去,一副生怕對方打蛇随棍上的樣子。
賀今行琢磨了一下他的語氣,然後一本正經地解釋:“昨晚沒來得及回,所以今晨趕了個早。真沒什麼大事,謝謝大哥關心。”
“誰關心你。”賀長期極快地看他一眼,濃眉舒展,開始擺放自己的筆墨紙硯,“我是怕你闖出什麼禍來連累我家,别自作多情。”
“嗯,好。”賀今行點頭,并不把他這句話放在心上,繼續默書。
時間有限,他得盡量把這些背下來才行。
西山書院的教學乃是以四書五經等儒學經典為主,百家雜說為輔,并且推崇學生自學。
賀今行缺了一年的課,從中間聽起頗有些吃力。這一個月追上了許多,但還是遠遠不夠。
他提筆記下不解之處,忽地頓住。
諸位授課先生都是素有名望的大家,但不知什麼時候起,一有學業上的疑惑,他就下意識地想去問張先生。
或許是因為張先生就像平易近人的長輩一般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