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以凝高二下學期轉學到二中。
那段時間,九中陷入洶湧的輿論風波裡,班級裡不常讨論社會新聞的同學都知道九中發生了嚴重的霸淩事件,多名學生跳樓自殺,家長們舉着牌子堵在學校門口,為死去學生鳴不平的各界各地人士也加入其中,人群浩浩蕩蕩,把學校圍堵得水洩不通。
正是在那段時間,顧以凝被顧家認回。
顧以凝精力充沛、樂觀向上,性格極好,不少人曾評價她“不愧是顧家養出來的小千金”。
可她不是顧家養出來的,從牙牙學語到二八年華,她不曾得過顧家滋養。
她像是一根頑強的小草,長在廢墟上,長在泥潭裡,長在幹旱的土地上,風吹雨打,她在風雨裡更加奪目,開出令人豔羨的花朵。
她太過耀眼,太過燦爛,總是幹勁十足,笑吟吟地往前沖往前看。姜清很少問她以前的事,偶爾也會忘了,她其實吃過很多苦。
“收養”她的那戶人家并不是什麼好人家,有了親生兒子後更不會把顧以凝當家人看,隻當做買來的仆人。九中離她的“家”很近,顧以凝卻選擇住校。
姜清魂不守舍地走下樓梯,炫目的日光迎着太陽穴落下,她吓了一跳,險些摔倒。
……在顧以凝被顧家找回之前,在她轉學之前,她是不是也遭遇過霸淩?
姜清抱緊懷裡的書,指甲刮過封面,留下一道小小的痕迹。
有些沮喪,還有些擔憂——為自己不能按照計劃遠離她而沮喪,為那個還未完全成長強大的顧以凝憂心。
心裡亂成一團,姜清失魂落魄地往前走,正要下樓梯,旁邊傳來女生的聲音:“喂!”
姜清循着聲音來處看去。
茂密的樹下,少女盤腿坐在樹壇上,齊肩短發濃密順滑,像是一道墨色的瀑布。她弓腰,托着腮,仰頭看向台階上呆呆的女孩,“看路。”
姜清下了樓梯,走到女孩身前。
女孩仰頭看着她,莫名其妙咯咯咯笑起來:“幹嘛。”
姜清在她身邊的空位坐下,朝她伸手:“同學你好,我叫姜清,剛才謝謝你的紙。”
女孩盯着她的臉看了一會兒,黑黝黝的瞳孔裡泛出不合時宜的死氣。半晌,她擡手在姜清掌心拍了一下,“譚寶珠。”
磚石有點硌屁股,姜清邊說邊調整坐的姿勢:“剛才是你在衛生間哭嗎?”
譚寶珠勾唇笑了下,眼睛裡卻沒有任何笑意,長長的睫毛拖着眼皮往上,她靠近面前奇怪的女孩:“懷疑我被欺負?”
姜清不說話。
譚寶珠靜靜地看着她,嘴唇挑了下:“如果有人欺負我,你會幫我報仇嗎?”
她靠得很近,妝太白了,有點像紮紙人。身上涼涼的氣噴在姜清身上,後脊攀上一股寒涼,姜清本能地往後縮了縮。
譚寶珠又咯咯咯笑起來,頭和肩膀跟着笑的動作上下抖動,又在某一瞬間全部收住,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的木偶,動也不動。
潮濕陰沉的目光黏在姜清身上:“你到底想幹嘛?”
“我……”姜清低着頭,視線不自覺落在譚寶珠的小皮鞋上,“我下樓的時候,聽他們說,要找顧以凝。你知道顧以凝是誰嗎?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我知道啊。”那道黏膩的目光終于散開,恢複正常,“顧以凝是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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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什麼東西?!!!
少女的疑惑與驚訝落入譚寶珠眼裡,她聳了聳肩,頗為自豪地和姜清科普:“别驚訝,這叫女同,就是女的喜歡女的。你懂是什麼意思嗎?就是女人和女人……”
譚寶珠不知為何開始喋喋不休起來,姜清忙止住她:“我懂我知道你不用再說了。”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顧以凝為什麼是你女朋友?”
譚寶珠歪了歪頭,脖子咔嚓作響,“你喜歡她。”
姜清:……
姜清:“沒有,我不認識她。”
按照時間線來說,她這會兒确實不認識顧以凝,“隻是聽他們這麼說,感覺會欺負她,如果你認識她,你可以提醒一下。”
譚寶珠盯着她看:“你想救她。”
沒等姜清回答,譚寶珠自顧自說話:“她那樣的人,還需要别人來救嗎?”
她掃了一眼女孩的穿着,廉價的帆布鞋,校服褲,校服外套,裡面是一件洗得發白的T恤,“你自己都救不了你,你還想救她?”
少女把盤着的腿放下來,“顧以凝那樣的人,是不需要别人來救的。”
姜清沉默不語。
她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