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倒成了她的錯了。
郁秉儒語氣緩下:“我會好好處置海棠。”
郁南卿垂眸,掩去眼中譏諷,扯了扯淡色的唇,“隻是海棠就夠了嗎?海棠告訴我,連我的那一旨婚約也是四妹妹同父親提議的,不知此事真假?”
“先别急着找理由搪塞我,這樁婚約到底是怎麼來的,父親心裡最清楚不過。父親有句話說的沒錯,嫁進甯王府後,我好歹也是正一品王妃,有些事如今做不得,到時候就不一定了。”
郁南卿面上帶笑,笑意卻不達眼底:“父親是覺得甯王一定會在新婚當夜殺了我,還是覺得四妹妹今後一定不會邁出國公府一步?”
“你竟然想對你妹妹下手?”郁秉儒一拍桌子,怒道,“我竟不知道你何時變得如此狠毒,推你下水的是海棠,你妹妹今日也确實有做錯的地方,但你竟然想要對她下手,若是傳出去,你就不怕外人說你惡毒跋扈?”
郁南卿笑了一下,滿不在乎地道:“外頭有關我惡毒跋扈、克兄克母的傳言多了去了,如今再添一條克妹,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國公爺覺得呢?”
郁秉儒來之前聽李氏跟他哭訴郁南卿的言行,還覺得李氏誇張了說辭,在他印象中,他這個女兒一貫逆來順受。可到了此刻,他終于意識到,郁南卿已經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了。
偏偏郁南卿所倚仗的王妃身份還是他向聖上提議的,郁秉儒隻能壓下怒氣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郁南卿歎了口氣,嗓音輕緩:“下午的事已經明了,我原以為父親會替我撐腰,看來父親來時并不打算要對四妹妹做懲戒。”
“她跪在祠堂裡反省。”
“祠堂啊。”郁南卿輕輕咬着字,向沉香招了下手,示意她去換暖爐中的碳。
“跪祠堂不太合适吧?那裡還放着我娘的牌位,畢竟李氏那邊占用我娘嫁妝那麼多年,要是半夜顯個靈托個夢,吓着四妹妹就不好了。父親覺得呢?”
郁秉儒眯着眼,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想要你娘的嫁妝?”
郁南卿拉了拉絨被,十根手指白皙如玉,握力之處泛着粉,無一處不精緻。她靜靜跟郁秉儒對視,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慢條斯理的吐出幾個字:
“父親英明。”
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讓郁南卿嫁進廢太子府,隻要聖上滿意了,國公府何愁前途?如今不似當年,有聖上和宸王的關系,也不需要用錢砸門路,郁南卿想要嫁妝,給就是了。
“你拿到了嫁妝,就會收手不再鬧事?”郁秉儒還是存了一絲警惕。
“我隻是想要些安身立命之物,去了廢太子府上究竟能不能安然活下來,不都得倚仗國公府嗎?徹底跟您鬧僵于我來說有何好處?”
郁秉儒咬着牙:“你出嫁之前,那些東西我都會讓人收拾出來。”
郁南卿涼涼提醒:“那些銀子就不用了,其他的古玩擺件、首飾珠寶,父親可千萬要找齊全。”
“我既答應你了,難不成還會克扣?”郁秉儒好不容易降下的火氣又因她這一句話升了起來。
“那就再好不過。”郁南卿掩唇輕咳了幾聲,又變回那副羸弱無力的模樣,“女兒身子弱,就不送父親了。”
郁秉儒走後,沉香端了碗燕窩進來,又把重新添了碳火的暖爐塞進郁南卿懷裡:“小姐,您真的要嫁到廢太子府上去嗎?您怎麼不跟老爺提,讓四小姐嫁過去?”
燕窩中加了牛乳,被盛在旅釉描金的小碗裡,同色的勺子舀出瑩透的燕窩,郁南卿低頭唱了一口,想起前世郁南柔替她履行婚約之事。
郁秉儒向來就是趨利之人,能為了得到潑天的财富舍棄李氏娶了她娘,也能得到聖上的賞識便不惜将親生女兒推入豺狼之地。
内閣權勢在六部之上,内陸之路唯有翰林,而想要入翰林,必須經過科舉,這是世襲蒙蔭永遠得不到的權力。
皇帝要的是國公府的嫡女,是她或是郁南柔,并沒有區别。前世她是國公府唯一一個有舉人功名的人,郁秉儒自然能狠下心讓更為寵愛的女兒去代嫁。
但她并不打算跟沉香說這個,反而反問她:“你覺得我爹會答應?”
沉香苦着臉:“聖旨已下,應該不行吧。不過李氏被擡為正妻後就牢牢把着夫人的嫁妝,小姐拿回嫁妝也好,免得到時候全被他們做人情送給那位宸王。”
郁南卿面露驚訝:“你都能看出來?”
沉香:……“我又不傻。”
“你确實不傻,但他們之前一直把我當傻子呢。”郁南卿喝完最後一口燕窩,将碗遞給沉香,看向窗外月色,“看來今晚有不少人要睡不着覺了。”
接下來幾日,郁南卿每日早睡早起,病氣去了大半,臉色也紅潤了不少。
郁南柔也沒有再來騷擾過她,海棠要被發賣出府那日,郁南卿将人攔了下來,扔到了自己郊外的一處莊子上做事,也算是保住了一條命,但日子定然沒有在國公府當貼身丫鬟那樣好過了。
聽聞秋水閣那邊發了好幾通火,府中下人一時人人自危,皆不敢去觸國公夫人的黴頭。
當時郁南卿正靠在窗台邊看話本,日光下膚色泛着些許透明感,微微發着光亮。沉香在一旁繪聲繪色,她久違的露出真心實意的笑意。
沉香也跟着笑,可一想到臨近的婚期,又耷拉下眼皮,蹲下身趴到郁南卿的膝蓋,仰頭看着她:“小姐,你真的要入甯王府嗎?”
“之前一口一個廢太子,今兒怎麼這麼禮貌了?”郁南卿像是逗貓似的撓了撓沉香的下巴。
“小姐,要不我們不要嫁妝了,我陪您去找舅爺,陪您去江南,這裡的一切都不管了,好不好?”
沉香這番話在心頭憋了許久,今日終于鼓足勇氣說出來,郁南卿不想讓她傷心,卻也不得不打破她的幻想:
“我若是逃到了江南,你說我爹會不會告到禦前?去歲大寒,匈奴屢屢犯我大齊邊境,國庫劃了大筆的銀子撫恤将士,快到了不得不加征賦稅的地步。”
“我要是逃了,皇帝會不會趁機讓紀家來填補這個空缺?”
沉香的眼睛猝然睜大,結結巴巴的道:“……這麼嚴重嗎?”
“就這麼嚴重。”
沉香還欲再說點什麼,就聽郁南卿漫不經心地道:“其實,甯王也不一定像你想象的那樣可怕。”
沉香:“甯王的瘋病難道是假的?”
郁南卿搖了搖頭,眼眸中的溫度猝然冷了下去,唇瓣卻染上清冷矜持的微笑:“人都會死啊。”
她是不怕死,但誰說死的就一定是她了?
時間晃眼便到了二月十三——她跟甯王的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