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擡起頭,就見蕭祁浚騎着高頭大馬,如救世主一般出現在甯王車駕旁。
馬車簾被撩開,首先入眼的是一隻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郁南卿的視線隻是在跪在地上的衆人身上掃了一圈便轉過身,安安靜靜地立在馬車旁,即使對上蕭祁浚探究的神色,也隻是雲淡風輕的點了下頭。
蕭祁浚再見到郁南卿,忍不住一怔。郁南卿身上的毛絨大氅雪白一片,雪青色的絲線在裙擺處穿插織成雲紋,矜貴而又端莊,沒有半分柔媚之氣,已然不是需要向他行禮的國公府三小姐。
“你皇嫂好看嗎?”蕭祁泠掀開簾子走出來,狹長的冷眸忽地射向蕭祁浚。
蕭祁浚沒想到蕭祁泠真的來了,他隻能暫先壓下心中震驚,對二人拱了下手:“聽聞今日皇兄陪皇嫂回門,弟弟許久未見皇兄,特意來看看。”
蕭祁泠不甚在意的‘嗯’了聲,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衆人,攏了攏金絲裘:“都起來吧,跪出毛病來了本王可擔不起仗勢欺人的罪名。”
“殿下哪的話。”郁秉儒不愧是官場上的老狐狸,一襲場面話說得極為漂亮,主動給蕭祁泠遞了台階,“殿下貴體還未完全康健,能大駕光臨國公府已然令我們蓬荜生輝。”
郁秉儒将剛剛跪地等待之事歸結于蕭祁泠的病情,蕭祁泠勾了下唇,吩咐道:“那就勞煩國公爺帶路了。”
眼見着蕭祁泠願意入府,腿腳跪倒麻木的衆人終于松了口氣,紛紛暗道廢太子還真如傳聞一般陰晴不定,若非此刻是夜晚,跪一跪哪裡夠,指不定要點幾個人來殺一殺。
如此一想,國公府衆人的神經繃得更緊,誰也不敢去觸這位煞神的黴頭。
蕭祁泠進府後被迎到主位,國公府的宴席早已備好,流水似的被送上來,郁南卿斂眸坐在她身邊,下首兩側分别是蕭祁浚和郁秉儒。
氣氛一時間沉默得有些詭異,不像是回門宴,倒像是在吊喪。
蕭祁浚見狀主動開了口,舉起酒杯笑道:“當日聽聞父皇想找位生辰八字合皇兄之人為皇兄沖喜,我還覺得父皇古闆,沒想到此法真有奇效,古人誠不欺我。”
蕭祁泠臉上的疏冷之氣頓消,伸出手搭上郁南卿的手背:“卿卿嫁我,确實是我的福氣。”
郁南卿聽到這個稱呼,手中筷子‘啪嗒’一聲,極為響亮的落到碗碟上,滿眼驚恐的望向蕭祁泠。
蕭祁泠面不改色,語氣中帶有寵溺:“許是卿卿日日與我同吃同睡,一時半刻也不願離開我,感動了上蒼,才讓我今日能來到這兒拜訪國公爺。”
蕭祁浚震驚。
郁南卿咬了咬後槽牙,在蕭祁泠鼓勵的目光中,扯出一抹深情的笑:“能陪在殿下身側,也是我的福氣。”
二人若無旁人的你一言我一語,落在旁人眼裡就沒有那麼美好了。
因發簪之事顔面大失的郁南柔這段時間很是不好過,之前交好的小姐們紛紛對她避之不及,就連那些想要攀附國公府的人也不再熱絡。
但隻要一想到郁南卿嫁去了廢太子府活不過幾日,她便心中忍不住的得意,就算是今日得知郁南卿要回府,她也以為會看到一個回來國公府訴苦、狼狽不堪的人。
可傳說中命不久矣的廢太子不僅沒有死也沒有發病,還帶着郁南卿風風光光的回了國公府。
郁南柔的眼睛都要紅了。
桌下揪緊的手突然被握住,郁南柔側頭看向李氏,李氏朝她搖了下頭,意味深長的往蕭祁浚的方向看了眼。
郁南柔深吸了口氣,定住心神,給李氏夾了一筷子魚:“娘,這魚新鮮,您多吃點。”
“不知殿下醒來後可有請太醫來診治過?”郁秉儒關心的問起蕭祁泠的病情。
蕭祁泠答得敷衍,餘光掃到郁南卿放下的筷子上,聲音停了停,轉向郁南卿:“不合胃口?”
國公府今日的宴席比過節還要繁盛,郁南卿也挑不出錯:“挺合的。”
隻是……三碗藥湯喝下去,誰還有胃口吃飯啊。
蕭祁泠皺起眉。
這下,郁秉儒也朝着她的方向望過來。
郁南卿摸不準蕭祁泠想聽什麼,臉上露出猶豫:“我來時吃了太多藥,所以不大有胃口?”
蕭祁泠溫和道:“讓人去做點清淡的菜式罷,總不能整日不吃飯。”
郁秉儒給李氏使了個眼色,李氏立刻親親熱熱地道:“三丫頭喜歡什麼,我最清楚不過了,我這就讓人去做幾份清淡的端上來。”
身後伺候的丫鬟欠身領命。
郁秉儒順着蕭祁泠的話關心郁南卿:“可是上回的風寒還未好全?你若身子不好,也稍微注意一些,别給殿下過了病氣。”
郁南卿正要點頭,就聽蕭祁泠先一步開口:“非也,卿卿的病完全是因我而起。”
說起這個,蕭祁泠放下了筷子,一身玄色親王服配上頭頂華冠,貴氣逼人。
她從袖中拿出一份折子,遞給了蕭祁浚:“恰好四弟今日也來了國公府,麻煩替我遞給父皇,就無需我再進宮面聖了。”
蕭祁浚接過折子,面露不解:“皇兄這是?”
蕭祁泠點了下頭,并不介意他翻看:“翻開看看。”
蕭祁浚打開奏折,快速掃過上面熟悉的字迹,臉上溫和的笑意漸漸收斂,直到看到最後,‘啪’一聲将奏折合攏,像是看什麼怪物一般驚恐的看着蕭祁泠。
場面寂靜到有點兒可怕。
來國公府前,郁南卿看着蕭祁泠在書案上寫了份奏章,她當時離的遠,也并不打算好奇的過問。
沒想到這份東西被蕭祁泠帶到了國公府。
再看到蕭祁浚難得緊張的神色,郁南卿若有所思。
“大婚當日甯王府遇襲,刺客是憑空出現在府中的,王妃為了護我受了傷,以至于身子一直沒好。”
蕭祁泠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是手指點了點桌面,轉頭,目光從郁秉儒身上掃過:“不知國公爺可有聽說此事?”
郁秉儒眉心一皺:“殿下何出此言?”
“府内有侍衛把守,刺客是借助他物混入府中的。”蕭祁泠進門後對待郁南卿的溫和文雅消失殆盡,較平日裡更為低沉的嗓音帶出一股無形的威懾。
“本王原不知該從何查起,直到王妃昨日清點嫁妝,發現嫁妝與實際名冊有所出入,本王今日便特意來問一問。”
一句話,讓這滿宴席的氣氛驟然降至冰點。國公府上至郁秉儒一家,下至旁邊伺候的小厮丫鬟,所有人的後背緊繃,泛起陣陣寒意。
蕭祁浚握着奏折的手緊了緊,勸道:“皇兄,你當婚當日收了不少賀禮,刺客不一定藏于王妃嫁妝,這件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蕭祁泠擡眸,唇角揚起微笑:“那日能藏下那麼多刺客的隻有來自國公府的嫁妝,以及父皇的賞賜。四弟莫不是在暗示我,那些刺客是父皇派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