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甚至還未完全沉沒,夜幕與山峰間橫着暗沉沉的紫霞。
虎嘯聲下,林野間鳥飛獸走,不少逃到一半,身軀僵直倒了下去。
一道龐大的黑影沖出山林,慢慢朝着他們踱步而來。
“山君?”虹霜在微弱的霞光下看清來者額頭上碩大的“王”字,有些遲疑。
不對啊,山君多通靈,應該不會找他們麻煩。
“蛇,好多蛇!”
原本該被虎嘯驚走生靈的草叢裡突然有無數條蛇竄出來,翹着尾巴的蠍子藏匿其中,高高揚起的毒針一閃一閃,蟾蜍鼓着泡跳到大蛇身上,無數條五顔六色的蜈蚣挂在樹枝,卻不知為何沒有靠近車隊,隻圍着那黑影遊走。
雲裡蘭拔劍出鞘,還未出招,那黑影沖到衆人面前,搖搖晃晃幾步,轟然倒下。
龐大的身軀重重摔在地上,泥水濺落四周。
虹霜左眼皮跳了跳,上前走了幾步查看。
長蟲的身體上遍布傷痕,一隻眼上還有沒拔.出的箭羽。他伸手查探,沒有發現一絲靈氣。
“隻是被獵戶打死的老虎。”他松了口氣,正要叫護衛來處理屍體,眼前忽然閃過微弱銀光。
“這是?”
雲裡蘭神色一凝,長劍挑開毛發。
老虎的前爪上,正緊緊箍着一隻銀镯。
最後一絲夕光下去,明月爬上夜空。月光下銀镯紋路斑駁不清,但足夠明亮。
雲裡蘭莫名覺得有幾分眼熟。
“阿蘭?”察覺到同伴情緒陡然低落,虹霜小心開口。
雲裡蘭抿了抿嘴:“不是普通的老虎,是‘變婆’。”
少東家沖下來:“又有‘變婆’?”
他的聲音太大,飄蕩在夜下,原有些吵鬧的護衛也噤聲。
虹霜納悶:“少東家知道?”
少東家不吭聲,隻點了點頭,一會兒又搖頭,過了一會兒又點點頭,臉色變幻不定。
雲裡蘭說:“‘變婆’……生前是人,不知為何,死後能從棺材裡出來回到家中做事,一切如同常人,被發現後會離開家,在山林遊走,不記得自己是從哪裡來,時間久了,慢慢地全身長出毛發,手足蜷曲,變成蹄爪,最後徹底淪為虎熊等物。”
少東家悶悶補充:“變婆的轉化沒有規律,目前為止,仙門沒有辦法解決這件事。”
而現在倒在他們面前的這具老虎的屍體,或許曾經是誰重要的家人。
虹霜沉默,半晌,他說:“那要不,我們把這位……重新葬了?”
少東家在他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去找工具,很難得沒有讓護衛們動手。
但就這一會兒,他的護衛們竟已經提前在附近找好了可做墳地的位置。
虹霜敏銳察覺到這裡面有什麼,但他向來會看氣氛,識趣地去幫忙。
雲裡蘭拉住了他。
“嗯?”
“蛇蠍五毒,不見了。”
虹霜悚然一驚,方才遍布山野的毒蟲,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得一幹二淨。
之前沒有靠近,虹霜還以為是配的藥效果強勁,現在看來,恐怕并非如此。
“小少爺!這裡!”
衆人合力将變婆擡到挖好的土坑裡,一鏟接一鏟泥土蓋好。
最後,少東家将自己百寶袋裡的一棵茶樹種在墳頭。
“這樣,以後要是找到了這位變婆的身份,他的家人就可以接他回去了。”
站了一會兒,少東家回頭說到。
聽得出他在故作輕松,虹霜準備像平常一樣插科打诨,卻見山頭飄下來一個紅影。
月光如水,夜風清揚,于是那一頂華貴輿轎乘風踏水而來。
詭異清脆的鈴聲在空中有節奏地響起,擡着輿轎的六個黑衣小卒齊聲唱道:
“城隍出行,閑者退避——”
鈴聲和唱禮聲如同一把重錘,硬生生攪得身經百戰的虹霜與雲裡蘭頭痛欲裂,二人捂着頭同時半跪在地,隻覺得自己靈魂都要被搗出來。
“二位怎麼了?!”
少東家隻看到一團紅影從月光中飛出,伴随着不明含義的吟唱,還以為是普通精怪,轉頭看到一路護送自己毫無敗績,沒讓隊裡缺一人的散修痛苦模樣,頓時大駭。
他再回頭看自己的護衛們,卻見他們橫七豎八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完了完了,剛剛那聲音說什麼來着?城隍?這得是什麼精怪啊?
輿轎停在衆人面前,雲裡蘭駐着劍慢慢站起來,虹霜看了看呆若木雞的少東家,忍着頭痛把對方拉到自己身後。
雙倍雇傭金呢!
雲裡蘭橫劍而立:“閣下是誰?”
卻有小卒先言:“城隍爺,此處有一亡魂。”
月光迷離,自輿轎下來的“人”身軀偉岸,步伐方正。
來者頭戴五雲通天冠,身披殷紅暗紋圓領錦袍,腰束黑玉蹀躞帶,上挂一對錦鯉玉符。
黑面赤瞳,目光如炬,須髯如戟。
祂看了一眼腳下墳冢,瞧見那懷抱茶樹的紫色亡靈:
“非吾治下,罷了,流離多年,且随吾返幽都往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