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栖接過拜帖,這次不再彎彎繞繞的賣關子,但也就一個字,“哭。”
他拜見魏德時,所說的也還是這一個字,哭。
張思淼太初年間任太傅,後任太史令,乃是三朝元老,曾受命編纂夏史,太初年間又一心輔佐夏哀帝二十年,可謂殚精竭慮,輔佐有功,死後也是配享太廟。
于夏朝而言,乃是不可多見的忠臣,自秦青隐當權,自覺無力便告老在家。
為人清正廉潔,與民更是秋毫無犯,雖與魏德曾有同窗之情,但太初年間兩人因政見不合,自此各奔前程。
為了拉攏張思淼,重振朝綱,魏德也是豁出了一張老臉,又親自叫上了兩位昔日同窗,同去太史令府邸。
席間哭得那叫一個老淚縱橫,直直将太史令的兒子哭得以有人來訪,早早離席。
不知是魏德哭得太過投入,還是睹物興悲。
從拉着張思淼的手懷念當年幾人同在京都書院讀書的璀璨年華,到憶起往日共同輔佐太初皇帝,先谏言思政改革,後一心以恢複夏朝往日生機為志。
當時年少輕狂,也曾高談闊論,滿是抱負走入官場,立誓要大有一番作為。
而今歲月如梭,直哭得張思淼百感交集,隻歎光陰逝去,轉眼催老。
但感情是感情,魏德哭完,張思淼還是推脫,道:“我一六十多歲的老朽,已經不中用了,當年也在陛下面前說了辭官,頤養天年,實在幫不到你們。”
魏德都哭到這份上,渾身的勁算是用盡了,此刻拿着帕子擦眼,卻看向了始終無動靜的那邊。
葉栖眼神安撫,轉眼示意梁東把王吂迫害百姓的罪狀都呈上,道:“太史令若真要推脫,天下百姓便真要永無甯日了。”
看到如今百姓在秦青隐當權下,過得是何等的疾苦日子,再想到太初年間,張思淼渾濁的雙眼,隻看紙上所寫便潸然淚下。
“百姓……苦不堪言呐……”
魏德一與葉栖對視,便懂得了意思,繼續哭道:“何止啊……如今秦賊已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出警入跸。手中更有趙钊,掌宮内禁軍,兵權在握,惡迹昭着,下一步他便要謀朝篡位,世紳兄,你當真要眼睜睜看着大夏幾百年基業,落入他人之手嗎。”
張思淼拿來下人遞上的帕子,擦着眼淚,尚有猶疑,“可就算老夫出去,也難以幫你們拉攏到達官顯宦。”
不說他為官時清正,不好結交黨羽,就說他今已年老勢衰,幾年不問官場事,誰還會給他這老朽一個面子。
“非也,并非讓太史令拉攏達官顯貴,而是寒門。”葉栖緩緩道:“沒落的寒門子弟,最好是被秦青隐打壓之人,或結有仇怨的宗室子弟,不需要官至幾品,隻求人多。”
若要真讓他一把老骨頭挨家挨戶去拉攏達官貴人,他也許真拉攏不到幾個。
但張思淼當年可是出身沒落寒門,讀書甚晚,在前朝也是拜為上卿,寒門之中一向最有話語權。
自古寒門不得重用,前朝夏哀帝早年聽取墨先生主張,以才能進行提拔,官至二品時常有之。
但自從元梢皇帝繼位,秦青隐當權,便十分打壓寒門。
雖明面言說最高官至六品,卻從未錄用,完全斷絕寒門文臣的前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幾年間達到頂峰。
十年寒窗苦讀,平民散盡家财,考中舉人,博不到一個官職屢屢皆是。
葉栖道:“王吂拖害寒門子弟,這事雖不了了之,但依舊引起了諸多寒門的不快,太史令可從此入手。”
張思淼為官幾十年這點人脈還是有的,他歎道:“也罷,一身枯骨終将還與夏土,隻求不負皇恩,不負天下。”
魏德五年間雖聽聞旁人常稱葉栖足智多謀,但從未與之打過交道。
此刻聽到張思淼的話,他面向葉栖投以欣賞的目光,确實不失他師父當年的風範。
葉栖回以舉杯,兩人會心一笑。
總算成了。
自府邸一别,張思淼暗裡大刀闊斧的拉攏寒門,葉栖則等在栖遲院,鮮少外出。
每天無事就喝茶下棋,待午時穆懷禦懶懶散散地爬出被窩,便拿出《備高臨》教穆懷禦讀書寫字,盡盡做師父的責任。
一日午後,福子在院門道:“先生,說是一位名叫王少爺的人送來的名帖。”
葉栖等他多日,終于來了,他将膝上的穆懷禦抱了下去,起身查看名帖,确實是王吂派人送來。
名義還用得真有那麼一回事,邀請他明日在泛春酒樓相聚,賠禮道歉。
葉栖怎能不知他揣的什麼心思,他拿了穆懷禦手中的毛筆,揮筆寫下回贈名帖,言他明日定會赴宴。
待近侍向王吂讀了名帖,王吂胖手連拍了身側的座椅兩下,道:“好,明日就是他的死期。”
他原以為邀約葉栖這種聰明人,還要大費周章一番,誰知他也就這點城府。
隻要明日他敢赴約,便是到了嘴的鴨子,插翅難飛了。
屆時先将他關押,嚴刑拷打,畫押承認湘王确有不臣之心,等他奄奄一息,逼他行房後再直接殺了他。
到時美色功勞都是他的。
隻是想想,王吂便笑不可仰,吩咐下去道:“聽我命令,調動府兵二十人,藏身泛春酒樓,待明日葉長甫一到,席間以我摔杯為号,當場捉拿!”
“到時任誰來了都沒用了,哪怕湘王親自來要人,等他的也隻有一具死屍。”
近侍欲言又止道:“隻是,大夏律法,私自調動府兵……”
王吂橫眼,“什麼律法,本少爺就是律法!去!”
近侍忙連滾帶爬前去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