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我什麼都不能做嗎?十五,我會死嗎?”
孩童無邪的話像把兵不血刃的鐵錐,雖不緻命,但經年累月也會潰敗而亡。
十五搖搖頭,淺笑:“不會的,我會一直守在那兒,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你能回來嗎?”
十五的眼眶微微泛紅,臉上卻還是端着那風輕雲淡的淺笑,“回不來了,但我能保證,我一定不死。”
“十五。”
十五:“嗯。”
“十五。”
十五:“怎麼了?”
“那我也向你保證,我一定會讓你光明正大的回來。”她拍拍胸口,鄭重地說。
但這落在十五眼裡,都是玩笑話,隻當小孩子哄他,不讓他傷心的。
“我要當大官,一定讓你光明正大的回來。”
十五失笑,“嗯,我相信嫣兒,以後當大官。”
這哄孩子的口吻,讓她一直記在心裡。幼時的她就想:一定要讓十五對她刮目相待,狠狠的驚豔他一把。這是她對一飯之恩的恩人獨有的回報,就十五一個人知道。
“他回來之後,也肯喝藥了。”覺緣感慨,“本來,他都準備耗死在西關了,還是我師傅給他蔔了一卦。說是他的生門在京都,就讓我跟着他回京都看看有什麼奇遇。果不其然,讓他碰上個小蘿蔔頭,回去之後就肯喝藥了,一改往日頹唐,人也鮮活了不少。”
“原來,十五就是小舅舅!”尉遲嫣也驚喜,沒想到自己和小舅舅這麼早就見過一面了。
覺緣很是好奇,覺得尉遲嫣有什麼絕招,詢問:“說來也奇怪,你當時同他說了什麼?他回去就想通了。”
尉遲嫣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當時年紀尚小,童言無忌啊。我隻是問他,我會不會死?他和我保證說,他會一直守在那兒,不讓這種事情發生。他也一定不會死!”
她此話一出,覺緣明顯一怔,像是想起了什麼,随後笑道:“甚好,甚好。”
但尉遲嫣覺得自己好像刺破了什麼,當下大家都在,她突然就想打破砂鍋問到底吧。
她确實也這樣做了,懵懂問道:“師傅,我記得小舅舅那是和我說了,易子而食,以女子充糧。易子而食,我尚且知道是怎麼回事,以女子充糧又是什麼意思?”
“嫣兒……”李梵的聲音急了一瞬,就被覺緣接話打斷。他雙手合十,低聲說了一句,“罪過,罪過。”
“師傅……”李梵面上頭一回浮現焦急之色,竟然是因為她的這個問題。但被覺緣擡手打斷,話沒再能說完。
“無妨,這些事情總歸是該被你們這些後輩知道的。”
覺緣這會兒也再沒有進門時笑呵呵的模樣,他看向尉遲嫣的眸子裡滿是悲憫之色。
尉遲嫣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茫然地掃視了一眼大家的表情,然後又将目光移回覺緣那張溢滿慈悲的臉上,靜待他開口。
“也是十五十多歲的時候,他随老王爺第一次征戰。當時來犯的是邊塞攻勢最為迅猛的一支部落軍,首次交手的時候,十五就知道這是強勁的對手。兩軍駐紮不算太遠,十五就想着夜裡偷襲,燒了他們的糧草。一來截斷糧草,他們無力招架,二來雙方繼續消耗,解決也是必然。”
他視線看向屋角的那顆葡萄樹上新冒出的綠意,心中怅然,繼續說:“可十五當夜偷襲,竟在他們存放糧草的地方,發現了數十名被捆綁嚴實,遍體鱗傷的女子。其中大聿的女子占多數,皆是被人牙子販賣交易後,送出邊關,帶到那兒去的。彼時,他們剛小勝一場,正在慶祝,架在火上烤的不是什麼牛羊牲畜,而是……”
沛兒驟然驚呼出聲,但那聲音沒呼出多大,就被她自己用雙手死死捂住了。
尉遲嫣臉色難看,擡眸去看李梵,他沉默不語,顯然是早就聽過,青龍與他神色難免不謀而合。
“師傅,那後來呢?”
覺緣歎了口氣,“後來,十五夜襲成功。老王爺派兵去救他的時候,在一處險之又險的小山洞裡,發現了重傷突圍而出的幾人,以及随他們一塊逃出生天的十多名女子。其他沒逃出來的人,已是被半道的亂箭射殺而亡。”
“至于易子而食,是在當朝陛下還未即位前,與前太子兵戎相見,發動兵變,緻使西北一帶流民遍地。食不果腹,莊家顆粒無收的時候,各家就是換子烹而食之。”他阖眸長歎息,“十五見過這樣的慘象,緻使後來父母兄弟征戰,為國捐軀,他也沒想過離開那兒。直到宮妃暴斃,他甘願繳了權,流落北荒一帶安身,也沒想過回京都等朝堂傾覆。”
“十五那次回京都,本是一心求死的。見了你之後,他又想着活下去,定然是你說得那番話觸動了他。”
覺緣睜眼看她,以往看着李梵或是青龍的時候,那雙眸子總是充滿着嚴厲兇惡,如今全部被慈愛和了然取代。
他釋然一笑,“嫣兒,你算是救了十五。”
尉遲嫣茫然的重複他的話,帶着不确定問:“是我,救了小舅舅?”
幼時的抱負,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驗證,足以支撐她幫助李梵走上高位,然後手握理想中的政權。
尉遲嫣怔然,眼前好像出現了縮小版的另一個自己。
她信誓旦旦地說:“我要當大官,輔佐一位賢明的君王,創建一個公正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