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莫閑白。”
淚水奪眶而出,盼兒捧着薄薄的信箋,泣不成聲,“公子——”
長樂宮。
中秋一過,魏帝舊疾複發,更兼心病,沒有等到去西山,便一命嗚呼了。
太子魏晗烨遵照遺命,承繼大統。
魏帝駕崩的時候,正逢魏晗烨去蜀地視察災情,待他聽聞噩耗,匆匆趕回時,隻看見了魏帝冰涼的屍身,他們父子二人,竟是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袁青正在指揮侍衛們把長樂宮的東西擡出去,再把東宮的東西擡進來,一樣樣擺放整齊。
魏晗烨在大殿門口立了許久,幾個搬東西的侍衛從他身邊經過,趕着問好,“殿下。”話剛出口,忽然意識到不對,匆忙改口,“陛下。”
魏晗烨凝眸注視着頭頂的匾額,對他們的話置若罔聞,袁青聽見這邊的聲音,快步趕來,“陛下,這兒有些亂,還得一陣兒才能收拾利索,屬下已經派人将偏殿打掃出來了,您先去偏殿歇一歇,省得被灰塵弄髒了衣袍。”
“不要緊。”魏晗烨擡手一指,“袁青,你找人把這個匾額換掉。”
袁青看了眼匾上“長樂未央”四個大字,拱手道,“是,屬下請旨,新的匾額該镌何字?”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想求長樂,未免太過貪心了,孔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老子也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就取‘常德共辰’四字,傳朕旨意,即日起‘長樂宮’更名為‘常德宮’,朕要以此自勉。”[4]
“明白,屬下即刻去辦,噢對了,太後娘娘方才派人傳話,請您晚上過去一趟。”
“知道了。”
宮人過來行禮,“陛下,李公公求見。”
“帶李公公去偏殿。”
“是。”
“袁青,朕就把這兒交給你了,記住,父皇的東西,朕一樣也不留,通通換掉。”
“陛下放心,屬下一定辦妥。”
宮人端來了茶點,李義微一颔首,“有勞。”
“您客氣了。”
魏晗烨大步走了進來,“李公公。”
李義起身,行了一個大禮,“奴才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欸,李公公是跟在父皇身邊的人,朕心裡一直很敬重您,您何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
魏晗烨說着,攙他坐下。
“奴才多謝陛下。”
“聽聞父皇駕崩時,一直是公公陪在父皇身邊,父皇可有什麼遺诏或者遺言留給朕?”
“奴才求見陛下,正是為了此事。先帝數月前曆經大悲大恸,一直擔心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一早便拟好了诏令,将要緊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隻是還有幾件小事,先帝沒來得及寫進去,便駕鶴西去了。先帝臨終的時候,氣息微弱,已經握不住筆了,是奴才把耳朵湊上去,才勉強聽清的,因而并無遺诏,隻有口谕。”
“公公請講,朕洗耳恭聽。”
李義眼角泛紅,“先帝說,他子嗣緣薄,幾個孩子不是幼年早夭,就是病痛纏身,先帝希望陛下能夠善待自己的兄弟,不要做出骨肉相殘的事情,損了自己的福報。先帝還說,他要帶着席容皇貴妃的那把雙鳳琵琶入葬。”
“就這兩件事?”
“就這兩件。”
“魏晗烨點了點頭,“父皇所念,朕一定讓他走得安心。随葬之事好辦,至于第一件事,肅安王和哲遠王皆已封王,恩寵已是無可附加,朕會多多賜給賢太妃些東西,讓她頤養天年。其餘諸子,朕會視情況給他們安排一些清閑的官職,隻要他們不生反心,朕保他們一世榮華。”
“有陛下這句話,奴才就放心了,等以後見到了先帝,奴才也問心無愧了。”
“公公伺候了父皇一輩子,盡心盡力,忠義可嘉,朕不會虧待公公的。公公若是留在宮裡,朕會單獨撥出一座宮室,再安排幾個聽話懂事的孩子孝順公公,公公膝下就不寂寞了。”
李義笑着擺了擺手,“奴才是個閹人,自認沒有兒女上面的緣分,又何必自欺欺人呢。更何況,前朝後宮本屬一體,陛下初登大寶,宮中的舊人也都該換了才是,新帝新氣象嘛,奴才這個老頭子就不跟着瞎摻和了。”
“那朕就給李公公在宮外置辦一個宅子吧,京郊的風景不錯,有山有水,離京城也不遠,公公意下如何。”
“陛下的美意,奴才心領了,隻是奴才少小離鄉,如今一把年紀,鬓發花白,也該回家歇歇了,老話說得好,葉落歸根嘛。”
“好吧,那朕不勉強公公了,公公什麼時候想回來就回來,就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一樣。”
李義顫顫巍巍地跪下,磕了個頭,“陛下保重,奴才這就告辭了。”
“公公稍候片刻,朕命他們給公公安排車馬。”
李義笑着搖了搖頭,“什麼都不用,奴才一個人來,一個人走,這才幹淨。”
他又沖魏晗烨點了下頭,便扶門出去了。
夕陽西下,宮牆西角的琉璃瓦上灑滿了落日的餘輝,魏晗烨看着李義離去的背影,心底忽然泛起一絲蒼涼。
宮人們來來往往,忙碌着手中的活計,誰都沒有留意這個靜靜離開的老人,偶有一兩個看見李義的,在心底猶豫了一番,終究還是沒有上前打招呼。
正殿門前懸着的匾額被人摘下,新上任的太監總管秦川指揮着幾個小太監,将剛剛做好的镌着“常德共辰”四個金字的匾額小心翼翼地挂了上去。
長樂宮從此更名為常德宮,人們都明白,過去的一切已經過去。
這是一個新的王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