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玩伴,倒也不盡準确。
星兒和燭玉潮更像是相依為命、惺惺相惜的關系。
燭玉潮是她自己給自己起的名字。
那時在貧民窟裡,所有人都叫她小昭。
昭昭若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她單純覺得這字寓意好,便用了,沒什麼特殊的緣故。
燭玉潮自有記憶以來,便在貧民窟中了。貧民窟中隻有一個年邁的婆婆,每日給這些無法自理的幼童三碗米粥,不至于餓死。
待到孩子七歲時,那婆婆便不管事了。燭玉潮幫着貧民窟的流民洗衣做飯賺的錢,也勉強能活下來。此後,便有人引薦燭玉潮去一書生家,書生家境并不算貧苦,隻是一心入仕,少一個能為他操持家務之人。
從那往後,燭玉潮便一直為書生磨墨灑掃。耳濡目染之下,燭玉潮竟也逐漸能識字念書了。
可在燭玉潮十二歲的那一年,那書生突然沮喪地對她說:“小昭,這些書都給你了。我不考了,考不上!我這個年紀也沒法兒去蕊荷學宮了,還不如到雪魂峰做生意!”
書生打定主意要走,燭玉潮也勸不下來。
她本想将那書拿去賣掉,卻沒想到收書的先生今日閉了店,燭玉潮隻好這樣抱着一沓半人高的書籍顫顫巍巍地回到了貧民窟。
忽然,一陣猛烈的拳打腳踢聲從前方傳來,燭玉潮的視線被書籍遮擋,看不清面前的場景,隻聽那群人叽叽喳喳,說着粗魯的髒話。
燭玉潮向來看不得這樣的事情,她“砰”地一聲将書扔在地上,塵土濺起,驚動了面前的小兒。
隻見和燭玉潮年紀相仿的孩童将一個陌生的男孩圍了起來,男孩瑟縮在地上,後腦勺正流出潺潺的鮮血。
燭玉潮直接将那男男女女推開,将男孩護在了身後:“你們怎麼可以打人?”
“小昭,這事兒你就别管了。這人新來的,不懂規矩,偷喝了婆婆熬的米湯。”
燭玉潮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男孩,語氣中充滿了責怪:“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他看起來比我們年紀小的多。”
可衆人一聽燭玉潮這話,仿佛被觸了逆鱗,反駁聲傾巢而來:
“他又不是流民,誰知道是哪家奴仆犯了錯,無處可逃,要分我們流民一杯羹啊?”
“小昭,我看你在那書生家待久了,怕不是腦子也變的跟那文人一樣鈍了吧?”
“待久了,估計什麼事兒都做過了吧?你們不總說那什麼夫妻相,我看小昭和那個書生長得是越來越像了,哈哈哈……”
嘈雜的嗤笑聲簡直要将燭玉潮吞沒,她震驚地往後跌了一步,卻被那傷痕累累的男孩拉住了袖子。
燭玉潮反握住男孩冰涼的左手,将男孩扶了起來。她在衆目睽睽之下,将男孩帶回了自己那間,僅能容納一張床榻的簡樸隔間裡。
“你叫什麼名字?”
那男孩連話都說不利索:“星。”
燭玉潮引導道:“叫星嗎?一個字啊。”
“星兒。”
“原來是星兒,”燭玉潮被那群人說的紅着眼眶,卻還是對着面前的男孩笑了一下,“我叫小昭。那你幾歲了?”
“我不記得了。”
此人瘦骨嶙峋,看模樣像六七歲的,實際年齡興許比這個大些。燭玉潮沖星兒點了點頭,便去自己床頭拿了藥,給星兒塗抹。
星兒一聲不吭,倒是個很能忍痛的孩子。
二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完,燭玉潮才知道星兒原在蕊荷周邊的一個村落中居住,幾乎吃百家飯長大。可前不久有賊人放火屠村,星兒為了逃命才進了城。
燭玉潮說道:“往後你便與我住在一處。”
星兒垂下眼,似乎有些蔫蔫的模樣:“那些人要說你,怎麼辦?”
“說便說吧,我不怕。”
可燭玉潮眼睛紅的跟兔子一樣,分明是傷心極了。
星兒擡起手抹去燭玉潮眼下的淚珠:“有個姨姨,跟我說過一句話。”
“是什麼?”
“明哲保身好,挺身而出壞。”
燭玉潮笑了一聲:“你明白這詞兒是什麼意思嗎?”
星兒點頭如搗蒜,他張開口,似要說什麼話,卻又閉了嘴,往複多次,才終于說了句:“姨姨還說過一句話,如果有人幫我,要說謝謝你。”
燭玉潮回到了方才鬥毆的位置。
人已散去,那沓半人高的書籍卻還留在原地,無人理睬。
燭玉潮将書搬回了屋中。
自那以後,她便有了讀書靜心的習慣。
然而好景不長,隻要燭玉潮出門打水、或是采買,便有小孩朝她偷偷扔石子、或是爛葉。時間久了,燭玉潮的身上便多了不深不淺的疤痕。
幸運的是,在燭玉潮的調養之下,星兒的身子好了許多。他主動對燭玉潮道:“昭姐,我去給你買藥。”
既然傷勢恢複的不錯,燭玉潮便也任由他去。
隻是星兒對燭玉潮的稱呼總是混亂的,一會兒是小昭、一會兒是昭姐、再過一會兒,則變成了昭昭。
譬如那日,分離之時。
蕊荷忽下暴雨,吞噬了惡鬼的腳步聲。那頭戴烏紗帽的官員捏着鼻子走進了貧民窟:“誰是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