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土觀是這座山上唯一的道觀,雖然對收弟子的要求很高,但對于流離失所的人們一向極為寬容,和大梁國内其他蠶食百姓的道觀截然不同。
道觀内分為東西南北四堂,北堂是僧尼講課禱告的場所,東堂是僧尼的住處,西堂收留了很多流民,南堂則在後山,一般是論道閉關的場所。
這日清晨,白霧茫茫,随着吱呀一聲,一個佝偻着的身影從門後冒了出來。
她披散着枯燥的長發,低垂着頭,一雙詭異的眼睛卻死死的吊着。身上也挂着長長的衣服,細看樣式卻是精細的,隻是年歲太久被磨得破舊。女人伸出一隻手按上門檻,整個人好似匍匐着前進。
她嘴裡嘟囔着,突然愣住,仰頭一個大笑,又猛地朝院外沖了出去。
所有的僧尼都在大堂靜候聖駕,以至于女人如此反常的行為,無一人發現。
釋明從後山鬼鬼祟祟出來,一路小跑才趕上大部隊,釋空皺眉往他身後看:“就你一人?”
“她受了寒,不能過來。”釋明心虛,摸了摸鼻子。
“師父知道嗎?”
“還沒說。”
釋空覺得奇怪:“你們兩個搞什麼鬼?”他太了解他們二人了,就衛青弦那個性子,平日裡最愛湊熱鬧,隻要不是實在下不了床,估計拄着拐杖都要過來瞧瞧,怎麼可能一聲不吭地窩在屋裡。
“你别管了,沒事,師父忙着呢,不會發現的。”
今日一早他就去敲衛青弦的房門,果然那人就操着一口鼻音腔。
釋明扯着嗓子:“快開門!”他揣着兩個包子,想着到她這兒吃完。
屋裡頭痛苦地低鳴了一會兒,嘴裡罵罵咧咧地呢喃着,頂着一張通紅的臉開了門。
釋明驚了:“你怎麼回事?”
女子臉頰像是被烙了紅印,眼睛半眯着十分迷離,隻是皺着眉表達她的不滿和難受。
“你。”
衛青弦轉身往屋裡走,扯着被子蓋在自己身上。
“如你所見。”她沒有力氣過多解釋。
“真狠。”釋明啧啧兩聲,又擔心起來,“你要不吃點藥吧,别真給自己整死了。”
“不用。”衛青弦堅定地搖頭,“總之師父要是問起來,你也有底氣一些。”說完隻是橫倒在床上,閉着眼睛念經。
釋明放了一個包子在桌上:“那你好好休息,餓了就吃,我等會再來看你。”
衛青弦從鼻子裡摁出一個聲音。
釋明這才從她房裡退出來。
“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們太胡來了!”釋空低聲斥責一聲,卻也不敢聲張。
就在二人交流的時候,不遠處上來一個小太監,扯着嗓子在門口一聲喊:“皇上駕到,太後駕到。”
大梁國道士地位高,見到皇上太後可以不行跪拜之禮,聽到太監的聲音,隻是統一的低垂着下巴,以示恭敬。
兩輛馬車緩緩駛過來,停在淨土觀的牌匾之下,從第一個馬車裡走下來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宮女們全都圍在一旁。女人穿着素淨,通身氣派卻又有着與生俱來的尊貴。後面的馬車上則下來一個龍袍少年,和女人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身邊隻帶了個貼身太監。
前者嚴肅中帶着一絲笑容,後者則淡淡的好似平常。
“給太後,皇上請安。”釋道安迎過去行李。
“道長免禮。”蕭易婉一向看重釋道安,曾經還下過旨意命其進宮講經,釋道安卻以出家之人不入世俗為由推辭,蕭易婉這樣強勢的女人卻也沒有實質性的懲罰,足可以見釋道安地位之高、聲望之大。
“哀家與皇帝今日前來,一是為我大梁百姓祈福,二是為了祭祀先祖,三也是為了修繕舊觀。”
“太後與皇上親臨淨土觀,已是我等之榮幸,貧道定當盡心竭力報效皇恩。”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太後與皇上鞍馬勞頓,請先行休息吧。”
蕭易婉颔首。
觀内的道士分開兩排,華貴的女人才走出兩步,門口現出一抹黑色挺拔的身影,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隻因他那令人無法忽視的臉,如松柏挺拔的身軀,周身圍繞着的肅殺之氣,都在告訴着在場每一個人他的獨特之處。
“釋空。”釋道安将心虛的男子叫了過去,“你來安排住宿,切勿怠慢了貴客。”然後自然而然将目光放在他身後,“釋蓮呢?”
“回師父的話。”釋空明顯頓了片刻,腦海中掙紮了一下:“師妹昨夜感染了風寒,在屋裡休息。”
說完去看釋道安的神态,後者神情淡淡,隻是嗯了一聲:“叫人去看看。”淨土觀供養了一批遊醫,專門給收留的流民和館内道士看病。
釋道安是個嚴肅的性子,平日裡衛青弦撒謊推辭,他都絕不姑息,今日這情況居然蒙混過關,着實讓人覺得奇怪。
龍袍少年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
也許是習慣了溫聽的沉默寡言,蕭易婉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直接被宮女們簇擁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