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中了安甯的心思。
對于伯言,安甯心裡的感受很複雜。
他是她第一個喜歡上的男人,他危險神秘、充滿掠奪和進攻性,讓她覺得不安,卻又深受他吸引。可他展露在她面前的冷酷和某些她并不了解、隻是直覺裡覺得不對的東西又讓她對他望而卻步。
原本再這麼過上一段時日,或許慢慢地真能将他淡忘。可如今要入宮的消息就像一座大山一樣壓下來,反而讓她對他生出了強烈的不舍,和想見他的沖動。
“就是再見一面又如何?”顧珂柔輕輕替妹妹擦着眼淚,“再見一面,就能做了斷嗎?不過是徒增更多的悲傷和不舍。他若是個好的,再見一面,此生一别兩寬,你日後想起來徒增傷痛。他若不好,你冒着大不韪去見他,丢了名聲甚至一時糊塗犯下大錯……偌大的國公府和太師府怎麼辦?祖父祖母,我們的父母怎麼辦?”
安甯聽着姐姐的話語,眼淚越發洶湧。
顧珂柔輕輕拍着安甯的背:“别怕,還有我呢,我會一直陪着你。”
李月桦聽聞女兒要進宮的消息,風塵仆仆趕回了京城。
一見到女兒,曹婉十分内疚:“也怪我,想着舍出這張老臉進宮去為甯兒求上一求,反而弄得沒了退路。倒不如趕緊為她定下一門親事,也不用進宮了。”
李月桦長歎一聲:“要怪隻能怪我和林書,總想着要仔細斟酌甯兒的婚事才拖到了現在。若是早些定了親,如何會被選秀弄得措手不及?”她安慰着自己的母親,“短短半月多的日子,又哪兒能倉促為她定下一門婚事?并非是您的錯。”
安甯見到母親,又撲到她懷裡大哭了一場。
可無論她願與不願,進宮的事情于她已是定局。
過完年安甯度過了自己十五歲的生辰,宮裡增開選秀的正式旨意下達,顧珂柔、顧安甯姐妹兩都通過了初選,在二月初一這日被青棚寶頂的馬車接進了宮。
不同的是顧珂柔是以秀女的身份入宮,尚且需同其她秀女們一道在宮裡小住上一月經過二輪遴選,在三月初一那日參加最後面見太後和聖上的殿選再決定去留。安甯已有封号,被封為甯昭儀,賜住毓德宮。
太師府後湖便能看見依着山勢座落在山脈上的皇宮,安甯那些日子常去後湖,總是遠遠地打量着不遠處巍峨的宮殿,卻未曾想有朝一日自己會以後宮嫔妃的身份進到此處。
想着數月前自己還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開陽,來到京城隻是為了同嚴嬷嬷學規矩,還想着頂多過上半年就會回到父母身邊。豈料如今就這麼陷在了京城深宮之中,再也無法離開。
當今聖上初開後宮,宮裡有位份封賞的貴人隻有寥寥三人。永和宮的王嫔、啟祥宮的周嫔,然後便是居住在毓德宮的甯昭儀。另有才人、貴人、選侍等十數人,散居在東西六宮中。
毓德宮安靜空曠,掌事宮女白薇将她引到了正殿正房,安甯一時有些怔忡。
“咱們這毓德宮,是東西六宮中距離養心殿最近的一處宮殿,撥給了您一人居住。”白薇恭敬地同安甯介紹,“昭儀看看,可有什麼不合心意?”
安甯在家同嚴嬷嬷學了一段時日,知曉一些宮裡的事情:“不是說一宮主位才可以住正殿?我應該住偏院才是,這般豈不是僭越?”
白薇垂首恭敬回答:“這是聖上的旨意,毓德宮不進旁人,您居正殿正房。”
安甯打量着房間,瓦歇山頂、雙交四菱花扇門、四菱花扇窗,窗明幾淨。屋子裡一應家具都由上好的金絲楠木制成,陽光下流動着華彩,仿佛融化的金子。幔帳皆是重工刺繡的錦緞,綁幔帳的流蘇上精心串織了黃豆大的珍珠寶石上去。地上鋪陳着厚織的花紋繁複的羊毛地毯,牆上挂飾是海外的珍品,多寶閣上放置着無數珍寶,大多難得一見。梳妝台上擺着好些個梳妝匣子,最好的胭脂水粉都在此處。
宮女們心思細巧,用開得火紅的臘梅裝在細頸瓷瓶裡點綴在屋内四處,房間裡彌漫着淡淡地花香。
透過窗戶能看見院子裡的幾株大樹。一棵柏樹還在白雪中傲然挺立蒼翠如昔,另兩株高大的西府海棠已經落得隻剩光秃秃的樹幹,不複秋日滿樹粉白盛開的豔景。
一個明黃的高大身影進了院子,走到了海棠樹下與安甯隔窗相望。恰逢一陣風起,吹起了屋檐樹枝上的積雪,碎雪紛紛,恍若夢境。
安甯快步跑到檐下,一時間竟呆住了。滿院子的人紛紛下跪:“聖上萬安!”
他越過衆人走到她面前微笑着看着她,一如往日溫暖和煦。安然恍然自己應該行禮,正要福身,他伸手阻止了她,随即牽起她的手,同她一起進了内室。
“這裡布置得,你可還喜歡?”他環顧了一圈室内,“我囑咐内務府好生布置,此前我來看過,總覺得好似花哨了些。又想着你應該喜歡這些鮮豔的東西,就想着等你來看了再做決定。”
他扭頭溫和地看着她,“等開春了,我再命人在後院裡挖個池塘,種些碗蓮養些錦鯉。引禦花園的水流進來。你不是喜歡看魚?毓德宮離養心殿近,但和旁的宮殿比起來略小一些,景緻也略微欠缺。秋日裡幾樹西府海棠開得倒是極盛,眼下就略顯冷清。你若是覺得悶,可以去禦花園逛逛,離這裡倒也不遠。”
安甯終于回過了神:“四叔!你,你怎麼是聖上?!”
冬日的暖陽落在他身上,映亮了他胸前盤踞在祥雲中的金色祥龍刺繡。他眼裡滿是笑意:“我為何不能是?”
“可……”安甯想着那時自己問大伯父的問題,“你在府裡的時候,大伯父去朝會,說聖上在宮裡啊!”
他牽住她的手,帶着她往外走:“你同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