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陪着二老坐了些時辰,姜棣棠同謝明霁一道請辭離去時,卻被顧老先生叫住。
姜棣棠不解老先生何意,但還是有禮地應了一聲,跟着顧老先生往後院去,欲聽老先生所言何事。
行至一處院落,顧锺之帶着姜棣棠走了進去。冷冷清清的,少了些人氣,似是許久無人住,可裡面陳設整齊琳琅,收拾得妥妥帖帖。顧锺之領她坐下,而後悠悠開口,問她:“聽聞郡主自幼養于京郊莊所,并未回過京都姜家幾次?”
“是。”姜棣棠略有疑惑,而仍是答了老先生的話,“您不必喚我郡主,直呼我名便可。”
顧锺之點點頭,算是應下姜棣棠的話,卻未曾叫她郡主,亦未曾叫喚她名姓,直截了當道:“那你可曾想過,姜洄這般對你是因何緣故?”
姜棣棠未答,神色沉了些許,她預料這老先生定想告訴她什麼她不知曉的往事,畢竟崔珩之曾與顧老先生平江共事,他們知悉彼此之事亦不為過:“敢問顧老先生所言緣故是何?”
顧锺之未同她繞彎子,說話時直直地盯着姜棣棠,欲從她的反應裡瞧出些什麼:“如你并非姜家女。”
“這我知曉。”姜棣棠忽地笑了,或許是她的眉眼同她爹娘當真極像,先有教坊内的娘子錯認她為甄鹿芩,後有顧锺之認出她為崔珩之之女。回了故人舊地,便無異于揭開真相的薄紗,她應當知曉那些陳年往事,也應當查明原委還無罪之人清白,“敢問顧老先生,我可是那前兩浙路轉運使崔珩之幼女?”
“原你知道。”顧锺之颔首,他本以為姜棣棠并不知曉這些事,畢竟姜洄并無理由告知她。既然她知曉,那他想說的話也能好說不少,不用再斟酌這些事是否會吓到姜棣棠,大可直來直往,“你同你娘的模樣太像,太像了。故而我隻見你第一眼,便知曉你定是當年那個給了京中權貴的崔家幼女。”
“我娘……可是甄鹿芩?”
姜棣棠将先前聽聞的知曉的話與此串聯,思索了一陣,問道:“老先生可知景和五年兩浙路赈款舊案?”
“你娘自然是平江甄家的幺女,也就是你口中的甄鹿芩。”顧锺之起身,往一旁的梳妝台走去。他自妝台抽屜裡取出一個上了鎖的匣子,放在姜棣棠面前,而後顫巍巍地掏出鑰匙,一并置于匣子上,示意姜棣棠自己打開,“這裡是阿臻的閨房。她與甄丫頭是閨中密友,在阿臻入宮之前,甄丫頭曾給過她一樣信物,是甄家本家之人獨有的玉佩。那時甄丫頭告知阿臻,她若是在宮内遇上什麼事,可憑此物尋見悄悄留于京都的甄家人,甄家衆人定會盡全力相助。”
“隻是阿臻這丫頭,素來不喜虧欠旁人什麼。她同甄丫頭為知音,為的也并不是甄家在江南一帶的财權,又怎會受甄丫頭留給她的這般貴重的信物。隻是甄丫頭不肯收回,阿臻又不願将它帶入宮中,這玉佩便一直留在了顧家,如今也該物歸原主了。”
姜棣棠将匣子打開,取出了裡面那半枚暗紋雕飾極其精巧細緻的血玉佩,看了眼顧老先生,在她還未曾開口問時,便聽老先生已了然說道:“這玉佩隻有半枚,與另一半可以合二為一,那另一半玉佩應是在甄丫頭手上。若你想見見甄家人,這兩日便可往甄府上去了。要是有些沒眼力見的下人敢攔你,拿着這玉佩,他們自然明白。”
“我與他們最多也隻是算得上有些血緣,卻素不相識,還不如并不沾親的友人。”姜棣棠将那枚玉佩擱下,定了定神,語聲清冷,“我生而未見過親生爹娘一面,甚至不知我名姓,從何處來。他們未予我任何東西,我知曉事出有因,也算是情有可原,故而我不怨不恨亦不在意,權當無父無母便是,未打算尋,亦無需尋,皇權之下十餘載,活着才是最好。”
“總歸不同。”顧锺之輕搖首,算是懂了謝明霁方才與他說的那番話。這姑娘狠絕,是斷舍離的狠,血緣親情都可割舍,也不怪謝明霁那般論,“親情終歸不同于他物,你現下能這般雲淡風輕,是因為你未曾見到,可若是真的遇上,血脈相連,自然會有種莫名的熟悉。”
姜棣棠忽然憶及什麼,問顧锺之:“我既為幼女,那我是有個兄長還是個姐姐?”
“是有一個兄長,你爹娘一共就你們這一雙兒女,你兄長比你大六歲。”顧锺之反應過來,狐疑問她,“突然問這個,你見到你兄長了?”
“未曾,隻是好奇罷了。”姜棣棠搖頭,心下卻有了思量。
見姜棣棠不打算多說,顧锺之也未多問,隻是起身,領她往外面去:“跟我來吧。”
帶着姜棣棠到了書房,顧锺之從暗格裡取出個盒子,遞給她:“關于景和五年赈款案,我知曉的所有事都在這裡面,現下交給你。”
姜棣棠看着顧锺之手中的盒子,眼眸低垂,卻未伸手接。
顧锺之明了她的顧慮,沉沉地笑了聲,聲色厚重似古老的編鐘,透徹人心:“是不是好奇,我為何未将這東西交給霰兒?”
姜棣棠點頭。
“有些東西,應該交由最合适之人。”顧锺之将手中的盒子放下,并未強求,“霰兒是有權重查赈款案,而他有心争那最高位,将這盒子交予他,助他一臂之力,是顧家最好的選擇。”
“隻是你畢竟是崔家後人,如何能不牽扯其中,将此物給你,也算是将選擇重新放回你們崔家人手上。是否要打開,去尋覓你缺失多年的陳年真相,選擇在于你;是否要交付旁人,從這旋渦之中抽離出來獨善其身,選擇亦在你。當然,若你不願收,我自然不會強求。這盒子便會以平江府知府的名頭交予三殿下,由他一人,置身其中。”
“如何選擇皆在于你,棠丫頭,自己做決定吧。”
姜棣棠伸手,拿過那被顧锺之放在一旁的盒子,沉甸甸的,也不知是裝了些什麼。
“您既已說,我是崔家後人,那無論親疏,我都該面對這一切,去替他們平反,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