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一橫,鼓起畢生勇氣,擡步匆匆邁進院門,揚聲解釋道:“你們懂什麼?分明是沈硯對我情根深種!是他命人畫的那些!”
與此同時,剛拐下假山的沈硯出現在宮院另一側,一雙清寒的琥珀淡瞳毫不避諱地迎上她的目光。
若是眼風可化刀劍,她此刻應當被捅了個對穿。
他對她情根深種?
可能嗎?
沈硯凝着那雙清淩淩的眸子。
許久未見,甯沅原先的稚氣褪去些許,倒襯得下巴尖了些。
膚白如玉,唇若點櫻,一雙烏黑的荔枝眼盈盈如月。
白瞎了這張臉,可惜是個撒謊精。
他冷哼一聲,淡聲開口:“是嗎?敢問甯小姐,我雇的人姓甚名誰,你有何人證物證?”
……
甯沅一時洩了氣。
她當然沒有。
她隻知沈硯對她總是格外關注。
每逢大小宴會,她總是能感覺到他有意無意的視線,幾回她忍無可忍回視,他反倒惱羞成怒地用眼神兇她。
今次也很巧,她一來,他就下山了。
這還不能說明他就是留意着自己的動向嗎?
都這麼關注她了,難道還不是情根深種嗎?
想到這兒,甯沅理直氣壯了些。
“……你自己心裡清楚。”
清似春雨的嗓音綿軟,夾雜了一絲絲硬氣,但也僅有一絲絲而已。
沈蘅緊随其後,見狀趕忙同宮人使眼色。
“皇後娘娘到!”
随着一聲叫喝,衆人匆忙起身拜見,待陛下至,這才終于開了宴。
當今陛下與沈家姐弟一同長大,是個極為和善溫文的性子,且十分體諒臣下,知他久久在場,大夥便不能開懷暢談,酒過三巡,便随意捏了個借口,帶着沈蘅一同遁走。
沈硯本想随之一同離開,卻在院内種下的一排垂柳後,瞥見一道頗為紮眼的窈窕粉影。
甯沅正妄圖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點一點地往院外挪。
道過賀,祝過酒,于甯沅而言,今日這宮宴便已經結束。
那些閨秀之間的往來與她無關,她也不感興趣,和繼母沈硯等讨厭之人在一處地界,更是令她窩心。
于是她交待攬星守在這兒,若有人尋她,便說她更衣去了,她自個兒好尋個僻靜處呆至席散回府。
站在通往湖畔的宮道上時,她終于松了口氣。
可她不知道的是,這些舉動落在沈硯眼中,就被定義成了鬼鬼祟祟。
沈硯不願見阿姊的千秋節宴發生什麼意外,見她偷感極重,僅沉思一瞬,料定她沒安什麼好心,幹脆起身跟了過去,想瞧瞧她葫蘆裡到底賣了什麼藥。
他匿在一顆青松後,見她在前面鬼鬼祟祟地疾步快走,依舊是頗小家子氣的模樣。
下一瞬,便不慎撞到了巡查的侍衛,身子一歪,便往一旁的湖水裡栽去。
“甯小姐落水了!快!快來人!”
宮人尖銳而慌亂的驚叫打破了宮道上的寂靜。
沈硯不以為意地瞥向身旁的松針。
這樣的把戲他屢見不鮮。
大抵是甯沅始終留意着他,發覺他跟在身後,這才故意投水,指望他英雄救美,來一場令人稱頌的因緣邂逅。
如若不信,她待會兒定會拿着那雙極擅裝得楚楚可憐眸子,哀求他出手相救。
沈硯擡步朝湖邊走了過去。
湖面水花四濺,甯沅胡亂掙紮着,冰冷的湖水包裹住她,無孔不入地往她身體裡鑽。
她惶惶四顧,恰望見了一雙居高臨下的琥珀眼瞳。
“救……咳咳……”
唇裡甚至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呼救,湖水便已迫不及待地鑽入口鼻之中。
正是接近自己的如此良機,沈硯定會抛下往日的架子,來一場纏綿悱恻的英雄救美。
罷了,看在她就快沉底的面子上,就勉為其難地給他一次機會。
岸上寥寥幾人亂成一團,而甯沅目光殷切,沈硯走過來,止步在岸邊,不再有所舉動。
甯沅在水中浮浮沉沉,這才意識到沈硯并沒有打算救她。
越來越多的冷水灌入五髒六腑,擠壓着她體内本就殘存不多的空氣,腦袋開始有些發暈,連帶着四肢一同綿軟無力起來。
她隻好把求救的視線落向旁人。
眼見撞她那侍衛終于欲解衣跳水來救她,沈硯那厮卻忽然擡手。
修長如玉的手指攥住侍衛手腕,手背之上青筋乍現,似乎是用了不少力氣。
……他非但不曾看她一眼,還拽走了岸邊那根救命稻草?
他自己見死不救就算了,怎麼還阻礙旁人呢!?
甯沅在湖水裡浸着的心比殺了十年魚還冷,她這才蓦然醒悟——
沈硯可能根本就沒喜歡過她。
從前,他待她冷淡刻薄,是希望她不堪受辱,主動提出退婚。
今次,他冷眼旁觀,就是想看她死掉,人死了,早就定下的姻親就不作數了。
他從始至終,就不想背負毀約的罵名!
狼心狗肺,道貌岸然!
甯沅在心中崩潰唾道。
與此同時,溫軟聲音一同響在了沈硯腦海中。
誰在說話?
他緊攥着侍衛的手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