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目光下斂,長睫掩去窘迫,再擡眼時,又是往常的清遠疏淡。
他微微颔首:“看見了。”
甯沅沒想到他竟承認的這般坦然,在腦海中預先演練好的指責悉數哽在了喉中。
她本就是個不大會吵架的人,最讨厭的便是旁人不按常理出牌。
這下好了。
她本可以站在道德高地,現下卻一句話也憋不出來。
她隻能狠狠盯着他,一時有些氣急敗壞。
就這樣被他看去了?
若是今後遇上了她的真命天子,每每想起今晚,怕是會哭死的吧。
沈硯見少女莫名紅了眼眶,趕忙解釋道:“我隻看了一眼,并沒有瞧仔細。”
甯沅陡然瞪圓了眼睛,幾番張口:“……你,你還嫌不夠仔細?”
說罷,微紅的眼眶當即蓄滿了眼淚。
她就知道沈硯是個道貌岸然的變态!
好煩,她又誤會了。
他的的确确隻看了一眼,還不若那時夢中長久。
但不知為何,這一眼的沖擊比夢境還要大上許多。
夢裡的她像是渡了層模糊朦胧的光暈,似真似幻。
可方才卻是清晰可見。
他甚至還記得晃在她蝴蝶骨下的一顆小痣。
“……我絕無此意。”他凝眉道,“你别哭,你放心,我既看了,便會娶你的。”
甯沅聞言更難過了。
他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讓自己死心塌地嫁過去?
紅唇緊抿,淚珠在濃密的羽睫上凝結,“啪嗒”砸在了軟白的頰畔。
……她怎麼哭得更兇了?
他又沒對她做什麼,不過是不慎看見了她的身子。
他已承諾會對她負責,她怎麼還哭啊。
罷了,雖非有意,可終究是他冒犯。
哄哄她吧。
既是哄人,就要投其所好,而甯沅恰視财如命。
他斟酌道:“甯小姐,我可以給你錢。”
甯沅的眼淚戛然而止。
她花了很大力氣憋住眼淚,擡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痕,詫異地看着他。
見這招果然有效,沈硯松了口氣。
“夠嗎?”
沈硯拿出一疊銀票,連同答應幫她讨要的那五兩銀子一同遞過去。
少女單薄的肩膀抖了抖,一貫純澈的眸子染上了幾分愠色。
她砰地關上窗,輕柔的嗓音中染着怒火,透過窗紙燒過來。
“沈硯,你拿我當什麼?!”
給點銀子就能随意賞玩的娼.妓嗎?
阖窗帶出的風吹散了幾張銀票,沈硯怔在房檐上,沒心思去管它們。
他一向覺得驕奢淫逸之樂來的太過輕易,不僅不屑,甚至厭惡,故而從未涉足過秦樓楚館。
縱然他有些嫌棄甯沅,但定不會這麼想她。
“……抱歉。”他在窗外低低道。
屋内的姑娘并未回應他的歉意,反倒沿着窗子的對角橫了塊木闆。
這樣冷硬的态度好似在催他離開。
沈硯更心煩了。
他懊惱他方才亂了心,言語間未曾深思熟慮。
如果他平日裡是個很愛講話的人,也不會因言辭從簡,讓她生了誤會。
他甚至想,為何她就聽不見他的心聲呢?
他面色不悅回到房間,卻見書案上放着一隻瓷碗。
是稍涼的粥。
明決嬉皮笑臉地迎上來。
“公子,你猜這是誰送的?”
“說出來吓死你,是甯小姐地貼身女使送來的,甯小姐親自下廚!她說,喝了可以養胃!”
“……不過您何時腸胃不适了啊?”
沈硯沒有理會他,隻是坐在案前,小口小口品起了她的粥。
熬至細膩的谷粒在他唇舌尖化開,是恰到好處的口感,火候與配比皆爐火純青,一看就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高門貴女能做得出來的。
看來,她平日裡沒少做這樣的雜事。
與此同時,他也徹悟了為何他在掐算好時間之後,仍會碰上獨自上藥的甯沅。
她把他看得比自己重要些。
他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愧疚。
他絕不是好色之徒。
世家女子大多嬌養,膚白貌美的比比皆是,甯沅雖生得格外出衆,但他并不以貌取人,自然也不會僅憑她生的好看便喜歡她。
他也不明白為何會屢屢因她生出窘迫之情。
許是他能聽見她的心聲,故而感知到她的羞惱,連帶着自己也會無措吧。
明決眼睜睜看着主子面無表情地喝了一整碗粥。
要知道,他家公子頗為律己,從不會随意加餐。
他家夫人念兒子辛苦,常趁深夜送些吃食,他素來不碰,悉數賞給了他。
如今他之所以候在一旁,還以為公子會一如既往地賞給他吃。
畢竟這粥送來的時候,香氣直往他鼻子裡鑽。
如今卻碗裡空空,一滴也不剩了。
*
夜裡忽然下起大雨,甯沅心中的氣未消,聽着雨聲淅瀝,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地打滾。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床榻似乎少了點什麼東西,可細想也想不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幾時才迷迷糊糊睡着,隻知她是被明薇身邊的女使給推醒的。
“大小姐,夫人傳您去她那兒一趟。”
她看了眼窗子,屋外熹微未露。
“這麼晚找我做什麼,等明天白日罷。”
女使仍推着她。
“小姐,已然辰時了,隻是因着下雨,才顯得格外昏暗。”
甯沅猛地睜開眼睛。
已然辰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