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棠舟家就在木坪鄉實驗學校附近，原梾和蕭行到時，方璟正坐在院子裡摘豆角，方璟不僅是校長夫人，還是原梾的美術兼聲樂老師。原梾隔着栅欄親切地喊人：“方老師！”

“哎，快進屋。”方璟面容溫和，談笑間有種歲月賦予的沉靜之美。

原梾介紹道：“江大的同學，蕭行。”

“小行好，老陸，小梾到了！”

一進屋，有股淡淡的墨香味混雜中藥香，意外的有點好聞。陸棠舟手術出院沒多久，放下毛筆緩慢挪出書房，原梾趕忙上前去扶：“您又在寫字，身體好點沒？”

“好多了，小手術，就是年紀大了恢複得慢。”

陸棠舟跟原闳識因為興建學校認識繼而成為朋友，二人在鄉鎮建設、教育辦學方面的一些理念極為契合，頗有點老來得知己，一見如故的感覺。

“我爺爺擔心您身體，特意囑咐我回來來看看您。”

陸棠舟比原闳識大幾歲，手術後傷了些元氣，不過還是掩不住平日樂天的精氣神：“在醫院時他就來了，還陪了我一天，大驚小怪，你爺爺呀，看着結實，實際身體不如我。”

方璟給原梾和蕭行沏茶，問道：“大學生活怎麼樣？”

“挺好的。”

“你陸爺爺天天誇你，順帶着誇誇自己，說你就是他辦學理念成功最好的例子。”

“您再誇我要不好意思了。”

陸棠舟看着蕭行，跟看自己學生似地問道：“小行，學什麼專業的？”

“計算機，人工智能。”

“呀，新興專業，涉及知識龐雜，跨領域很多。”

“我是參加競賽特招上去的，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将來能做什麼。”

陸棠舟抿了口茶，緩緩道：“孩子，不必擔心，人工智能目前各大高校的課程還不太成熟，好像學了很多，又什麼都不精，這個專業呢，有無數個細分領域，本科階段你隻要認認真真打好基礎，其他的盡可能了解個皮毛，你盡管去發現自己的方向或者你喜歡的方向，不必設限。”

“小梾嘛，從小跟在你爺爺身邊耳濡目染，你已經走在很多人前面了，你接受的美育看似無用，實則很重要。”

原梾誠實道：“學校很好，就是很多課程有點落後。”

“社會變化太快了，現在高校教的很多知識，還沒畢業就已經過時了，你們要學會自主學習。”

“是。”

蕭行道：“陸校長，我喜歡您的教育理念，我看過您辦木坪鄉學校時的采訪，很有趣。”

陸棠舟最喜聽反饋：“有何感想？”

“我羨慕您的學生。”

“為什麼？”

“在您學校學習快樂成長也快樂，不是隻有考試考試考試。”

“哈哈，我一輩子教書育人，老了也還想發揮點餘熱，這跟你有喜歡的東西願意沉浸其中一樣。現在的教育太急功近利了，教育是最不能功利的東西，大學也可以快樂學習，去體驗你該體驗的生活。”

方璟笑道：“你陸爺爺逮誰教育誰，殊不知自己已經是個過時的老古董了。”

蕭行否認道：“陸校長簡直超前！”

方璟留了兩人用午飯，原梾幫着做飯，蕭行則陪着陸棠舟着下棋……

離開陸棠舟家，蕭行想去看看原梾曾經學習生活過的校園，還有那個破有名的森林圖書館。學校東側有一片郁郁蔥蔥的矮林，圖書館就在這片矮林的南端，半圍合地隐于林間。圖書館完美地與周圍環境融于一體，是座傳統建築與現代藝術相結合的木構建築。梁、柱等主體都是厚重的圓木，屋頂采用傳統的榫卯結構摒棄繁複，呈現堆疊的結構美感。牆體是實木框架和玻璃幕牆的全新結合，館内樓梯與書架結合，很好地利用了空間，采光視野極好，四目皆是綠色，身處其間，有種歸隐山林的悠然。

圖書館周末也有小朋友來，還有二三鄉民。一層圖書都是适合小朋友讀的各科教材、畫本之類的，木桌椅為防止小朋友磕傷，邊角都設計成圓弧形的鈍角。蕭行随原梾來到二層，二層圖書是社科、小說、各類工具書等，包羅萬有，沒有桌椅，用格栅做了區隔，可以席地而坐。

蕭行覺得在這裡他可以靠着窗，讀一本有用或者無用的書，安靜地消耗掉整個午後時光。

“真好，沒想到書還挺多。”

“圖書有一多半來自捐贈，一半是陸校長搜羅來的一些舊書，有很多絕版書。”

“一年四季都開嗎？”

“嗯，最開始隻面向學生，後來鎮上居民閑時也來，校長就各個年齡段的書都接受。”

“你說的關于同性的作品是在這裡讀的嗎？”

原梾笑道：“嗯”

“陸校長可夠開明的。”

“書架上還有《金瓶梅》呢，就大剌剌地放在高一點的地方。”

“剛剛還端着教育家的派頭，原來這麼有趣。”

“校長趣事多着呢，記得昨天賣魚的孫老頭嗎，有段時間電視裡播《水浒》，孫老頭嫌播的太慢，等不及來圖書館借書看，因為識字不多，校長便找了青少年版的跟孫老頭坐在樓下一起看，看着看着兩人因為魯智深和武松誰更厲害吵了起來，校長的依據是排位，孫老頭的依據是電視劇裡展現出的武力值，最後誰也說服不了誰，孫老頭一氣之下說以後不賣魚給校長，校長氣不過，自己拿着魚竿天天跑去孫老頭養魚地方釣魚，臨走留錢和字條：花和尚力氣比武松大，喝酒打架也比武松厲害還比武松仁慈，排位花和尚13武松14，最後我花和尚出家都比武松早，臭老頭，不賣魚給我我自己釣，我就強買強賣了，你奈我何。”

蕭行想象了下兩個老頭如孩童般鬥氣，笑道：“孫老頭反擊了嗎？”

“沒有，孫老頭隔天跑來圖書館，問校長武松最後出家了？校長說對啊，賣魚老頭就哭了。說校長臭不要臉欺負他看不懂原本就騙他，校長一看老頭哭了，安慰說武松壽終正寝，魯智深聽潮圓寂死得早，這才哄好老頭。”

“哈哈，你們學校裡是老頑童帶一堆小頑童。”

“他的教育方式是挺特别的，不要求我們考高分，常常帶着我們玩兒，該學的又都學了。”

“你什麼時候轉到這兒的？”

“8歲。”

“為什麼？”

蕭行問的痛快，沒想到原梾答得也痛快：“我那會兒經常被老師罰站，不讓進教室，小夥伴也都不理我。後來才知道那位老師的丈夫，因為我爸牽連丢了工作。”

語氣平淡，事情卻殘酷，蕭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爺爺知道後氣得要去學校找老師理論，但想着不能害那位老師兩口子都沒了工作，就沒去，然後他給了我非常好的成長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