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倒是不假。
四律神君是掌管凡間節律的四大神官,被玉京供于仰恭殿,掌控着萬物的生死欣榮。春耕夏種,秋收冬藏,四律乃民生之本,自然香火最旺。從某種程度上說,神君在凡人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要超過天君。
而山神這一職位,多少有些特殊。山一旦封了神,就自然而然落下結界,隔開了凡間四季。
化四季顯然超出了山神的業務範圍。
為了解決此困境,神君們便各自化分出一縷仙力,封存于一小陶罐中,如此制造了許許多多的養靈罐。山神上任之初,都要先去宸衷那裡排隊領上四個養靈罐,随着凡間四季給山峰化景,這才不叫凡人看出破綻來。
神君是何等尊貴的存在,能拿到神君仙力,可把那些山神嘚瑟壞了。他們個個把養靈罐當成寶貝,恨不得掐着日晷化景,生怕有分秒差錯。
唯獨扶疏,說好聽點是随心随性,說難聽點是精神失常。他将養靈罐和一衆仙寶法器堆在一起,懶得翻找,随手逮到什麼罐子就化什麼景,有時候恨不得一天四季,把崇吾山硬生生整成了斑秃。
“神君們個個忙得要命,哪能管到我這個小山神頭上來?”罪魁禍首把胳膊往後一枕,翹起了二郎腿,一雙兔絨漆皮小黑靴晃呀晃,襯得小腿修長筆直,“說起來,你倒是為什麼突然叫我上來?”
“你還知道上來。”諸餘冷哼一聲,帶着不輕不重的斥責,“都封山一千年了,要不是我這回叫你,打算把自己在山裡關到什麼時候?”
扶疏不鹹不淡地答:“看心情呗。”
他就沒打算出來。
“這次禦宴,你留意認識一下新上任的仙官們。”諸餘白他一眼,“千年來飛升的新貴不少,那些老仙官歸隐的歸隐,隕落的隕落,估計你小子在玉京也沒熟人了。”
扶疏住了腿,一臉莫名其妙:“認識他們幹什麼?”
諸餘答非所問:“我昨天夢到你爹了。”
扶疏:“啊?”
“你爹說,他雲遊到一個極好的地方,好山好水,邀我同去。”
扶疏愣了愣,點頭:“哦。那你去啊。”
“嗯,”諸餘也跟着點頭,“我是打算去了。但我要走,得給玉京找個接班人不是?”
扶疏預感不太妙,眯起眼問:“你想說什麼?”
諸餘斟酌半晌,道:“這天君之位,給你可好?”
“……”
扶疏半口桃花酥噎在嗓子眼,擡頭瞪着諸餘。
諸餘笑盈盈地回看着他,目光和藹得可怕,半點看不出是在诓人。
“老頭,你瘋了吧?”扶疏一張嘴,桃花酥的碎屑噴了一棋盤,“為什麼給我?别搞我,我不要,留我條命吧。”
他最怕和人打交道,連那些仙官們的臉和名字都對不上号,遑論統治玉京了。況且他名聲在外,底下的人怕是根本不會服他,不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就不錯了。
諸餘一秒收回和藹,“啧”了一聲:“别的仙官求之不得的機會,你小子敢不要?”
“不要。”扶疏胡亂擦了嘴,手腳并用從榻上爬起來,“天君之位不要,這回禦宴我也照舊不參加。告辭,别送。”
說着急吼吼轉身,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諸餘盯着他的背影,無奈歎了口氣,笑罵:“臭小子。”
扶疏背對着他,恭恭敬敬還嘴:“渾老頭。”
……
迷迷糊糊出了天君殿,扶疏腦中反複回響着那句“這天君之位給你可好”,連兩旁的侍衛向他行禮都沒看到。
走出老遠,他手裡還捏着吃剩的半塊桃花酥,根本沒心思看路。等走到通天門的台階前,報應果然來了——他不幸一腳踩了個空。
撲通!
扶疏一個趔趄滑到了台階下,大馬趴匍匐着地。手裡抓着的桃花酥猛地摁到迎面而來的一雙白靴上,呲啦一下,帶出一長串油拉拉的印子,靴面霎時變得五彩缤紛。
白靴的主人停住了。
扶疏也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