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呀山主大人!”小道士急了,“你的優點還有很多,比如……那個……啊我想想,肯定有的!”
“……”
扶疏擡頭就看到沉冥戲谑的目光,恨不得立刻把青烏的嘴縫上。
小道士最終提着大包小包走了。青梧去送人,扶疏便将沉冥帶到且卧亭稍作休整,順手給他沏了壺茶。
“折騰一晚上了,待會讓青梧做頓飯,吃過再下山?”扶疏沒有招待人的經驗,把平日愛吃的小食囫囵堆在桌上,“抱峰軒不常來客,委屈神君大人了。”
“無妨。”沉冥倒是一點不端架子,随手拿了塊酥餅,看着比在自己的仙殿還閑适,“不必麻煩,我不餓。”
“懂了。”扶疏調侃他,“不食五谷,吸風飲露[1]是吧。”
“可以這麼說。”沉冥端茶抿了一口,“味道不錯。”
“山中野茶罷了。”扶疏嘴上這麼說,心裡卻莫名得意。
然而他還沒把坐凳捂熱,突然感覺石桌哐當哐當抖了起來,桌上的果仁糕點被震得亂七八糟,茶也潑得到處都是。
“什麼——”
扶疏一句話沒喊完,面前的菜園子裡突然冒出個光秃秃的腦袋,沾滿了泥。
二人眼睜睜看着那腦袋鬼打牆似地在土裡亂轉,半天不見身子出來。最終扶疏于心不忍,擡手拉了一把,卻不小心把腦袋上唯一的一撮毛揪掉了。
“哎喲……崇吾山主!”一個胡子花白的老仙官被他從地裡拽了出來,眉毛還沾着草屑,忙不疊跟他鞠躬,“抱峰軒太偏了,可叫小仙好找。”末了又看見沉冥,顯然吓一跳,連忙補了一躬,“見過玄英神君!”
沉冥微微颔首,平靜喝茶。
扶疏悄咪咪搓掉手裡的毛,見這老仙官眼熟,瞅了人半天,不确定地問:“……竈神?”
“正是小仙。”老仙官見他認出了自己,顯然很高興,“小仙名叫蘇吉利,來自景行殿,從前咱們在山裡也偶爾見過的。山主大人好記性。”
山主大人抽了抽嘴角。當真好記性,他完全沒印象。
玉京攏共就兩個殿,仰恭殿供着四律神君,其他仙官全部隸屬景行殿。景行景行,顧名思義,就是要聽從仰恭殿的一字一令,不能有絲毫違逆。這是沉冥點召三位神君後,諸餘特意設置的,就是為了體現他對沉冥主動讓權的感激之意。
“抱峰軒今天這麼熱鬧,還真是不太适應。”扶疏把桌上東西重新歸置了,擡腳勾來個凳子,示意蘇吉利坐,“你又是來幹什麼的?”
“山主幫忙解決了桀亂,小仙特來道謝。”蘇吉利被夾在兩尊大佛之間,坐姿十分拘謹,一副随時要跑的樣子,“請放心,回頭上報給玉京,小仙一定會詳述山主的功績。”
“客氣,這本來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事發在崇吾山,我也有份。”扶疏沒有招待人的習慣,自顧自吃着茶,“況且這件事能順利解決,玄英神君當居首功,要報就報他吧。”
“順手罷了。”沉冥道,“我隻是看熱鬧。”
蘇吉利默默搓了搓秃頭。他費盡心思都難以解決的事,到了神君那裡卻變成了“順手”,當真是打擊仙。
“不過你來得正好,”扶疏随口問,“你之前可在這附近見過紙人?”
“紙人?”蘇吉利皺着老臉認真想了想,“你是說凡間送葬的紙人嗎?那個很常見吧。”
是很常見,但到處亂跑的二十多個紙人可就不常見了。
扶疏在走神,蘇吉利見他沒搭腔,又問:“山主可是碰見送陰燈的了?”
“送陰燈?”扶疏沒聽過這個詞,“那是什麼?”
“崇吾這一帶的民間習俗。”蘇吉利好不容易能幫上點忙,熱心解釋道,“古來戰事頻發,許多士兵戰死沙場,屍體都找不到,他們的家人便會紮個紙人放進棺材,用來代替亡者下葬。
“那些送葬隊習慣把臉化得如同牛頭馬面,充當陰間使者,嘴裡唱些難聽的歌謠,說是這樣就能引來逝者亡靈,把他們送入往生。”說到這裡,蘇吉利苦笑着搖頭,“當然,這都是活在世上之人的一些心願罷了。真正的亡靈,怕是早就消散了。”
扶疏心下了然,已經有了謀算。
……
當晚,崇吾山腳最熱鬧的茶樓裡來了兩位貴客。
個兒高的一身白衣,一副生人勿近的棺材臉,從頭到腳飕飕冒着寒氣;稍矮些的一身青衣,看着倒是溫潤,風度翩翩。
二人皆樣貌不凡,頂了張精雕玉琢面,引來樓中女客頻投青眼,男客則紛紛側目。
“喲,兩位客官裡邊請!”小二估摸這是哪家的公子們,态度額外殷勤,“二樓上座。喝酒還是吃茶?”
“把你們這兒的特色吃食都來一份,再來二兩枕泉醉。”扶疏饞好酒,偏頭望見沉冥,又補了句,“再來一壺好茶。”
“得嘞!”小二把布巾往肩頭一甩,忙去了。
“此處視野不錯。”一根叉竿支起木窗,沉冥在窗邊坐下,俯眼打量着樓外風景。
遠山在薄暮中起伏,征鳥厲疾,水澤腹堅[2]。近道兩旁尚堆着殘雪,瞧不見半點春意,卻能将路過的行人瞧得一清二楚。
包括路過的送葬隊。
“那是我會挑。”扶疏往他對面一跨,屁股還沒着凳就倒起了酒,“就不給你倒了,你自便。”
“你倒是能記着我不喝酒。”沉冥看着清液入盞,“謝了。”
“應該是我謝謝你,”扶疏仰頭飲盡一杯,眼波含笑,“對吧?玄妙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