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這确實是我的字迹。”
天君殿裡,諸餘負手将這道诏谕端詳許久,笑眯眯得出這麼個結論。
扶疏見他這副表情,心知還有下文:“但是?”
“但是這诏谕并不是我寫的。呵呵。”
扶疏松了口氣,僵直的腰背軟下來,懶懶抓了把腰果放手裡啃。
先前在赤侯府,赤松子拿出這诏谕的時候,扶疏幾乎懷疑了諸餘一瞬。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斷,憑他對諸餘多年的了解,這老頭絕不是什麼兩面三刀之人。因此讓伶倫留守赤侯府,他和沉冥直接上玉京來問了。
“雨師說這是我給的?”諸餘盤着掌心一顆黑子,若有所思,“那倒奇怪了。他撒這種一戳就破的謊,對自己有什麼好處?”
扶疏卻道:“他沒撒謊。”
他仔細觀察過赤松子說話時的表情。可以肯定,在水災還是旱災這件事上,素輕和赤松子都沒撒謊。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沉冥閉眸片刻,睜開道:“歧舌如今已恢複常态。但土地潮濕,樹根潰爛,确是水災後的痕迹。”
“那便是說,雨師被假诏谕騙去降雨,結果引發水災,但他自己卻不知道。”扶疏覺得匪夷所思,“你手下眼神這麼差的嗎?”
“不光是他,”沉冥面色稍顯凝重,“水災發生後,其他三位神君也并無感應。”
事發時沉冥在閉關,但其他三位神君并未,下界如此大規模的水災,他們不可能毫無覺察。這說明,有人不僅能設法讓雨師眼中的歧舌呈現大旱情狀,還能暫時切斷玉京對歧舌的感應。
能做到這種地步,此人不光行事周密,且必定法力高強。若是不盡快揪出來,放之任之,日後對玉京和凡間的安甯絕對是一大威脅。
而且這件事中還冒出了個假诏谕。
“老頭,你有沒有教過什麼人寫字?”扶疏追問,“或者說,你知不知道誰會模仿你的字迹?”
諸餘斂眸想了一會,把黑子抛了,搖頭道:“沒有。”
“仿制诏谕可是死罪,”扶疏走到窗邊,望着外面的雲海穹殿出神,“就算能通過自學臨摹出來,玉京誰能有這麼大膽子?”
沉冥端着諸餘給的茶,似乎想嘗一口,但又放下了。
“怎麼?”諸餘挑眉,“這茶準比抱峰軒的好喝。呵呵。”
沉冥:“多謝,我不渴。”
“而且這番操作,目的也很模糊。”扶疏自顧自思索,“歧舌水災,君王欲戰,最終結果是谏臣被殺……谏臣被殺……殺掉許修良一個凡人,需要這麼麻煩?”
“許修良?”諸餘好奇擡眼,“我記得這個人。前些天文昌帶他上來,說是亡靈作亂,交給清虛處置了。”
扶疏問:“怎麼處置的?”
“亡靈自然是按規矩打入陰府,做百年苦力。”諸餘見多了這種案子,不以為意,“随行的女子被洗去記憶,重新放回凡間了。”
和扶疏預料的分毫不差。
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轉念想了想,至少素輕後半生能安穩度過,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諸餘晚些還要召集衆仙議事,扶疏和沉冥便不打算久留。正欲離開,扶疏突然想到什麼,轉身問諸餘:“老頭,玉京是不是缺個制衣官?”
諸餘一聽就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樂了:“臭小子,你什麼時候也學會往玉京塞人了?”
“在凡間碰到個極難得的巧手,實在不忍珠玉蒙塵。”扶疏笑,“回頭幫我和文昌仙人打個招呼,他不是掌管飛升名簿的嗎?替我加上一筆。謝了。”
“好說。”諸餘答應得爽快,“我倒要看看,什麼人這麼好運氣,能被你給看上。”
千裡之外的桑枝國,小裁縫在鋪子裡打了個噴嚏。
“奇怪,不是剛過立春嗎,”他咕哝着揉了揉鼻子,“怎麼又轉涼了。”
……
桑枝國,赤侯府。
扶疏前腳剛踏進府門,伶倫就激動萬分地沖過來:“你們這幾日不在,可錯過一場好戲!沙棠将軍和織羅小姐要成婚啦!!!”
“這麼快?”扶疏震驚,“我們隻在天君殿呆了小半個時辰,凡間也不過三五日。她們不用培養感情的嗎?”
沉冥在他身後進門,聽了倒是沒什麼反應,想來對此并不關心。
“培養什麼培養,她倆早就認識了!”伶倫在府裡混了幾日,俨然一副主人姿态,熟門熟路把他們引到會客堂,“說來真是巧,沙棠居然是織羅兒時的玩伴,關系好着呢。後來織羅被雨師撿走,兩人就沒再見了,直到這次招婿才重逢。”
“哦?”扶疏詫異,“她們還有這段淵源呢。”
一拐彎,堂内已經坐了三個人。赤松子正和兩位準新人喝茶閑聊,一張圓臉洋溢着即将嫁女的喜悅。
“山……扶疏公子,别客氣,叫你哥哥一同坐。”他樂呵呵起身,“過些日子小女大婚,本侯特請桑枝第一樂師大人做司禮,二位也賞臉來參加喜宴啊!”
“桑枝第一樂師大人?”扶疏一聽這頭銜,就知道伶倫這個騷包趁他們不在,又折騰什麼幺蛾子了。
“正是在下。”騷包優雅行禮。
織羅見來了客,也起身相迎。她看着比畫中溫婉可人許多,着了一身櫻紅交領軟煙羅裙,腰束冰藍絲緞,都是一等一的好料子。看得出赤松子對這個養女是真心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