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低頭,足尖是萬丈深淵,雲霧缭繞。
沉冥問:“做什麼?”
“不瞞你說,你其實是個神仙。”扶疏往崖下一指,“跳下去試試。”
“跳下去?”沉冥微訝,探頭朝下望了望,“這麼高,會死吧。”
“你會飛。”扶疏松開手,故意站遠了些,“信我。”
他倒要看看,這家夥到底是真失憶,還是在逗弄他。
誰料沉冥竟毫不遲疑地點頭:“那好。”
然後一步跨出,直直墜了下去。
“……”
扶疏忍了又忍,最終恨恨一跺腳,緊追下去。
半空撈住人,他攬着神君的腰輕輕落地。
崖下是片蒼密竹林,一條清溪環竹而流,偶可聞空山鳥語。沉冥打量了一下自己,四肢尚在,又擡頭去看扶疏。
“我信你。”話音竟有些委屈,“你怎麼騙我。”
扶疏還是頭一回見神君這副模樣,又好笑又無奈,心中僅存的疑慮也被打散了。
“好吧,好吧。”他負手繞着沉冥轉了幾圈,有些頭大,“看來你是真失憶了,這可如何是好。”
按照啰嗦鬼的說法,唯有天神之吻可以消除孟婆湯的效用。這事他自己不好意思做,其他仙官也不敢做,想來想去,合适的人選隻剩下諸餘。
讓諸餘去吻沉冥……
扶疏一想到那畫面,忍不住一陣惡寒。
沉冥目光追着他繞來繞去,忽道:“我現在無處可去。”
扶疏腳步一頓:“所以?”
“不然讓我借宿幾天,緩一緩。”沉冥倚在竹上,“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借宿?想得美。”
“為何不行?”
“我家中沒有客房。”扶疏揪了片細長竹葉,輕點神君的肩,“你要借宿,就得跟我睡,但你甚至都不認識我。我怎麼能讓你和一個陌生人同榻而寝呢。”
“好吧。”沉冥神色黯然,默默轉身,“那我再尋别處就是,總有人願意收留我。”
扶疏見他真要走,忙道:“等等!”
沉冥聽話地站住,背影有些可憐。
扶疏糾結片刻,心一橫,快步繞到他面前。
“看在你先前救過我的份上,本山主今日就大發慈悲。不過你想起來之後,可不要怪我。”
說完推了人一把,将神君抵在粗壯竹節上。
沉冥:“什……”
“麼”字沒說出來。
扶疏捧住他的臉,踮腳覆上唇,蓋住了話音。
沉冥呼吸一滞,手指倏然攥緊。
竹葉在二人身後瘋狂搖晃。
唇瓣相觸的刹那,扶疏感到有人在顫抖,不知是誰。但他此刻腦袋轉不了,已經沒心思去思考,隻能閉着眼,不敢看沉冥的表情。
盛春暖風拂過,耳畔是溪水潺潺。沙沙竹響摩挲着春色,反倒讓此刻顯得格外寂靜,靜到隻剩彼此的呼吸。
好涼,扶疏想。
但是好軟。
頭頂漏下斑駁光影,随風蕩漾纏綿。密林中,兩個身影安靜吻在一處,竹香将二人溫柔包裹。
吻了片刻,沉冥的手剛要擡起,扶疏就撤開了唇。
“想起來了嗎?”話音有些緊張。
說實話,他也不知道這樣管不管用,畢竟是從陰府聽來的鬼話。但玉京不能沒有玄英神君,他隻好犧牲一下自己,死馬當活馬醫。
沉冥目光落在扶疏耳垂,珊瑚珠般圓潤殷紅。
“想起來了……”沉冥遲疑道,“……一些。”
扶疏皺眉:“一些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想起來我是誰了。”沉冥低頭看他,“但你又是誰?”
扶疏:“……”
啰嗦鬼可沒說過會有這種情況。
難道是自己吻得太輕了?
一回生二回熟,他幹脆又踮起腳,重重親了沉冥一下。撤開後臉頰脖子一片紅,微愠道:“我是你爹。”
沉冥怔了許久,忽然笑了。
“你不是我爹,”他擡手刮了下扶疏鼻尖,“你是小疏。”
扶疏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是不是诓我?”
“我沒有。”沉冥一臉無辜,“剛想起來。”
“真的?”
“真的。”
“……那行吧。”山主大人頭一回主動獻吻,此刻臉還在燒。他強裝鎮定,轉身道:“既然你沒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這就要走?”
扶疏回身:“不然呢?”
沉冥歎了口氣。
“沒想到山主居然是這種人,占完便宜就想跑。我還以為……”沉冥壓低聲音,傾身在他耳邊道,“你會對我負責。”
扶疏眉心一跳,連忙後退幾步:“若……若是這麼說,上回在忘川,你也占我便宜了。我還沒要你負責呢。”
“現在說也不遲。”
“什麼?”
“你可以要我負責,”沉冥緩步靠近,“隻要你開口。我會負責。”
“你……”
身後就是山溪,扶疏退無可退,擡手抵在神君胸前:“你再走我就掉下去了。”
“放心。”沉冥虛攬住他的腰,“有我在,你掉不下去。”
“有你在,我才會掉下去。”扶疏十分肯定。
沉冥垂眸看他,目光裡有他讀不懂的情緒。
撲通!
耳畔一聲巨響,二人同時望去,溪中驚現一大坨紫紅。紫紅在水裡瞎撲騰一陣,從中冒出個腦袋來。
“伶倫?”扶疏趕忙推開沉冥,“你,你怎麼在這……怎麼掉水裡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實在是腳底打滑,無意冒犯!”伶倫恨不得一個猛子紮回水裡,“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沉冥一勾指,樂神直接從溪裡飛了出來,濕哒哒落在二人旁邊。
“說事。”
“神君大人……我真是不是故意的。”伶倫扯了扯皺巴巴的衣裳,“那個……青烏祖宗們的屍體有些問題,我準備來找扶疏,不小心就路過這裡……”
“什麼問題?”
“數目不對。”伶倫掰着指頭數給他們聽,“天坑裡一共有六百七十二副棺材,卻隻有六百七十一具屍體。還有一具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