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閑晚上休息得早,翌日也就起了個大早。
等他穿衣洗漱吃過東西,帶着雲雁下樓出門,劉山已經套好馬車,拿塊餅坐在趕車的位置吃。
馬車套了兩匹馬,多出的一匹自然是崔七的。
崔七坐在劉山身旁,裹着白布條的右手擱在膝頭。依舊是一身勁裝,背上背着個小包袱,長刀放在腳邊,隻鬥笠不見了蹤影。
如此一看,他和主仆三人的搭配非常相宜,完全就是一個保護主家的護衛形象,任誰來看都很難想到他隻是臨時搭一程車。
崔七原是靠着車廂閉目養神,大概是聽到姜閑的腳步聲,在姜閑走到近處時睜眼看過來,颔首表示問候。
姜閑回以微笑,又說:“崔兄不如和我一同坐車内,讓我的小厮坐外頭便好。”
崔七卻拒絕道:“不必。進京尚有一日路程,姜公子行路疲憊,還是讓他在車裡照顧你。”
姜閑見他堅持,便不再多勸,被雲雁摻扶着坐進馬車中。
時間尚早,設卡檢查的地方隻有官兵守着,負責檢查的官員還沒有來。但着急走的人已經排起隊,劉山将馬車趕到隊伍尾端停下。
姜閑倚着車裡軟枕,讓雲雁挂起車廂兩側窗簾,就着光看書。
雲雁無聊地望着窗外發呆,偶爾探頭出去看看,或是隔着小隔窗和劉山說幾句閑話。
馬車後方很快又跟上其他人,隊列還在不斷變長,兩旁甚至有好些人來兜售茶水吃食。
等了足足一個時辰,前方終于有了不一樣的動靜。
雲雁湊在窗邊,高興地低聲說:“來啦來啦!那兩個官人應該就是了吧,終于可以走了!”
姜閑從書本中擡起眼,目光穿窗而過,看見外面有一隊腰間佩刀的兵圍着兩個騎馬的中年人走過,不由得眉頭微微一動。
那兩個中年人隻是文士打扮,沒穿官服,不過看氣度的确有别于普通百姓。
更有意思的,是那隊兵。
一般老百姓分不清,看他們身穿類似号衣的統一衣物,腰間又都挂一樣的刀,就認為是官兵。
然而姜閑能分辨出,那衣服不是差役也不是兵卒,估計是哪家權貴養來看家護院的家将。就不知道前頭設卡的“官兵”,究竟是真的官兵,還是也是這種冒牌兵。
但不管怎麼說,能在距離京城僅一日的地方設卡檢查,哪怕官府沒有參與此事,也是默認的态度。那行此事之人要麼權勢煊赫,要麼極得聖寵,下面官員才如此放任。
馬車緩緩動起來,姜閑便放下書,閉目養神。
劉山專心控着馬,跟上不斷前進的隊伍。
檢查的人來到之後,放行的速度不算慢,隊伍一直在縮短。
隻是,随着越來越接近前方,劉山的心跳就控制不住地加快。
他終于忍不住,偷偷看一眼旁邊的崔七。
崔七身子跟着馬車微微颠簸,面上平靜得看不出表情,目光望着前方,卻好似沒有焦點,像是在發呆。
劉山暗暗吸口氣,在心中祈禱順利過關。
見那兩個檢查的人走來,劉山趕忙跳下車,躬身向兩人問好,再遞上一點碎銀:“兩位官人辛苦了,一點點茶錢,不成敬意。”
看在銀子的份上,兩個中年人面色還算緩和,上下打量劉山兩眼,又仔細看看崔七,再轉身向車後走去,一邊問:“車裡有什麼人?”
他們都沒過多關注崔七,劉山放下一半心,跟上去答道:“是工部姜侍郎的大公子,還有一個小厮。”
兩人沒再多說,隻一人回給劉山一個眼神。
劉山看懂了,那一眼的意思是——工部侍郎罷了,也值得專門提起。
由此可見,這兩人——确切地說是他們背後的人,有着完全不把四品官放在眼裡的地位。
不過,劉山并不知道,在他說出“工部姜侍郎”五字之後,車前方的崔七回頭往這邊瞟了一眼。
劉山緊走幾步,敲敲車門,趕在兩個檢查的人走到時打開。
姜閑已經坐正,對車外兩人作揖。
那兩人目光一落到姜閑臉上,頓時現出濃濃的驚豔之色。片刻後回過神,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其中一人确認道:“姜侍郎家的大公子?”
姜閑微微颔首:“正是在下。”
兩人再次交換一個眼色,才轉眼去看旁邊的雲雁,又問:“車裡沒藏着人吧?”
劉山連忙應:“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雲雁也把車内僅有的幾個軟枕抱起來,讓那兩人看得更清楚。
馬車本就不大,兩人掃過兩眼就收回目光,示意劉山可以走了。
劉山一邊道謝一邊關門。
那兩人正轉身,有一人突道:“我看你們這車也沒裝多少東西,就用上兩匹馬。姜侍郎在工部,看來混得很不錯嘛。”
劉山心裡打個突,正猶豫着要不要說有一匹馬是崔七的。
不過,那人似乎隻是随口一提,都不等劉山回話就去看下一隊人。
劉山暗暗籲口氣,動作迅速地跑到車前坐好,催馬往前走。
靠近京城的官道養護得好,馬車走起來很順暢。
劉山分出點心思,再次偷偷看一眼旁邊的崔七。
崔七還是那麼一副像是在發呆的出神模樣。
劉山不禁在心裡尋思——難道自己猜錯了,崔七真是因為手受傷,才找順路人搭個車?
不過崔七究竟是什麼人他其實不關心,隻是前面還有城門那道關。京城估計會查得仔細,希望到時查身份文書也别出問題才好。
一路順利,中午都沒停車,一行人直接在車上吃了點幹糧應付。
下午約摸申正時分,馬車來到京城城門外,排隊進城。
雲雁從車窗探出頭去,仰望着高高的城樓,發出幾聲驚歎。
姜閑拉開車廂的小隔窗,對外頭問:“崔兄進了城可有去處?你手不方便,我們直接送你過去。”
崔七側頭,目光穿過小隔窗,隐隐看到姜閑的臉:“我和朋友約在城西一家客棧。”
姜閑:“劉叔,一會兒先送崔兄過去,再去姜家。”
聽見劉山應了聲,他将小隔窗又拉上。
城門的隊伍不算長,檢查的城門官兵很快走過來。
劉山一邊問好一邊送上三個銅闆,發現官兵身後跟着一個衣着不差的少年,猶豫一瞬,也送上兩個銅闆,再從懷中掏出文書遞過給官兵。
這份文書上寫得很詳細,有主仆三人的身份和相貌,以及出行目的地和事由。
那官兵展開快速掃過,問:“車裡是姜公子?”
劉山:“是的是的。”
官兵擡眼看向崔七:“他是小厮?和這上面寫的可不一樣。”
劉山沒搭話,也看向崔七。
崔七一派淡定,用完好的左手摸出一份文書遞上。
官兵狐疑地打量下他:“你們怎麼不在一份文書裡?”
崔七:“不是他們家裡人。”
官兵接過他的文書看。
這個時候,如果劉山探頭偷看,想必會驚掉眼珠子——不僅開具那份文書的地方,是和他們主仆一樣的澤華縣衙,甚至出行事由,寫的都是“護送”。
官兵沒有起疑,很快将兩份文書分别還給劉山和崔七,再往車後走去。
姜閑在車裡就聽清了外頭的對話,聽見腳步聲走來,示意雲雁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