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就見到城門官兵,和跟在他身後那個少年人。
兩人也看到了姜閑,眼中紛紛露出驚豔。
官兵的訝意隻是一閃而過,簡單看看姜閑和雲雁,再掃一眼車内,便抱個拳:“姜公子,得罪了。例行公事,還望見諒。”
姜閑拱手笑道:“客氣。”
那官兵幫着關上車門,示意劉山可以進城了。
劉山趕着馬車往城裡走,這才終于完全放下心。
京城很大,主道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大路兩旁坊牆高立,後方屋頂栉比鱗次。
劉山打眼一望,有些抓瞎。不過崔七适時靠過來指路,劉山看他一眼,一邊照他說的繼續趕車,一邊忍不住問:“崔公子來過京城?”
崔七:“兩次。”
過得片刻,回問:“你們是第一次來?”
劉山猶豫一下,又感覺自己對京城的陌生樣子瞞不過去,遂點頭:“嗯。”
崔七:“工部侍郎這樣的官,估計住在城東。你知道在哪個坊嗎?”
劉山說了個坊名。
崔七給他指下路,續道:“進到坊内再尋人問問,不難找。”
劉山連忙道謝:“好好,謝謝崔公子。”
馬車先往城西去,穿過一道坊門進入喧嚣熱鬧的坊市。姜閑和雲雁一人靠着一邊窗,對外面的繁華景色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車子拐到一條不寬的街口,崔七示意劉山停車不用再往裡走,劉山就下車将他那匹馬拆出來。
姜閑探身出窗外:“崔兄保重,有緣再見。”
崔七擡眼回視,對他抱個拳:“多謝,再會。”
兩邊都沒拖泥帶水,就這樣利落分别。
劉山調轉馬頭,雲雁趴在窗口望着崔七牽着馬走遠的身影。
直到馬車轉了方向,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姜閑,小聲說:“難道我和劉叔都猜錯了,崔七不是官府要找的人。”
姜閑笑笑:“是與不是,又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
崔七牽着馬走到一家小客棧門前。
裡面小二見着,連忙跑出來接過缰繩:“客官是住店還是打尖?”
崔七摸出幾個銅闆給他:“住店,把我的馬照顧好。”
小二眉開眼笑地一疊聲應:“好咧,您就放心吧!掌櫃的在裡面,我先給您的馬喂料。”
崔七擺下手,跨步走進門去。
掌櫃笑着迎上來,目光在崔七裹着白布的手臂掃過:“客官開間什麼房?您這手……獨住一間比較方便吧?”
崔七遞上一塊小銀錠,聲音低不可聞:“天字丙間。”
掌櫃接過銀錠之時,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頓,手指不着痕迹地在銀錠下方摩挲一下,轉身比個請:“請随我來。”
他卻沒上樓,而是将崔七一路引到後方的一個小院,留下句“客官稍候”,便匆匆離開。
這裡像是放雜物的地方,院中停着一輛堆滿柴火的車。
崔七掃過一眼,低頭開始拆右手臂上的繃帶。
剛拆開一點,就有三個人快步進來。打頭是個二十上下的青年,後方兩個都是身材壯實的漢子。
兩個漢子進來先關院門,那個青年——韓恭則是吓了一跳,一邊跑上前一邊問:“你手怎麼了?!”
崔七剛才擡頭看過一眼,又繼續低頭拆:“沒怎麼,僞裝而已。”
聲音卻和先前的低沉完全不同,是帶有活力的年輕聲音。
韓恭拍着胸籲口氣:“那就好。幸好你機靈,能順利進城!”
崔七:“武敏吉的人在城外設了一道卡,城門也有他的人盯着。他是在找我?”
韓恭臉色不太好地點頭:“也不知道端王從哪裡得知的消息,像是笃定了你已經離京,前日就在京外所有方向都設卡查人,所有城門也都盯得緊緊的。”
崔七:“聖上沒說什麼?”
韓恭搖搖頭:“估計端王找了什麼借口,先取得聖上同意。前日我們得知消息,舅母怕你獨自一人容易引起懷疑,馬上派她身邊兩位姑姑喬裝去接應你。你沒見着人嗎?”
崔七也是一搖頭:“很多人被堵在那片宿頭,我刻意藏着,她們沒找到我。”
韓恭看他把布條拆完,連忙道:“總之你順利回來就好。趕緊躲柴火裡,我們送你回府。”
崔七聞言一愣,又轉眼去看那輛裝柴火的車,才發現另外兩個漢子已經卸下一些柴火,露出裡面足以躲藏一人的空間。
他有些愣,重新看回韓恭:“原先的計劃不是坐你的馬車回去?”
韓恭推着他往那邊走:“這兩天我出門再回府,端王身邊那個狗腿子都硬攔我的車爬上來。你要坐我車裡,準得暴露。這個安全,趕緊吧。端王中午就進了宮一直沒出來,不知道在憋什麼壞水。”
崔七無法,隻得鑽進柴火車中,蜷着身子藏好。
兩個漢子将外面的柴火堆好,仔細确認沒有問題,就推起車子往外走。
柴火堆得很嚴密,小小的空間中,隻有上方留有三處氣孔,投下三束細細的光。
崔七在略微搖晃的車裡盡管保持着平衡,一邊在腦中捋着當前的情況。
雖說皇帝沒有明确下令禁止他離京,但這麼多年來,他“無诏不得離京”已經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而最重要的還不是離京,而是他離京去辦的事經不住細細地查。一旦皇帝下令嚴查,估計除了他娘靜甯長公主,和他表哥景王,還能留着性命被關一輩子,牽扯其中的其他人全都要掉腦袋,包括他自己。
幸好上蒼還是眷顧他,哪怕有端王武堅之這種小人作祟,他還是順利進京。也虧他爹想得周到,多備了一份空白的假文書,讓他可以随機應變。
想到這,崔七腦海中不由得閃過姜閑那張令人驚豔的臉。
那人就是姜家的大公子,這緣分真挺奇妙。
随後,崔七開始構思他離開這幾日間的謊話,看看怎麼說才能圓得沒有破綻。
就這麼搖晃過一路。
終于,車停下,前方的柴火被拿開,推車漢子的聲音傳進來:“開陽侯,可以出來了。”
崔七鑽出去,被兩人扶下車,剛站穩就見自己的心腹小厮花清撲上來。
花清哭得眼淚嘩嘩流:“郎君!你終于回來了!你都不知道,前日端王突然闖進來非要找你有多吓人!幸好長公主及時攔下他!聽說他還把路攔了,就為了在外頭抓住你!我這兩天都擔心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下次你再出門一定要帶着我……”
崔七給他哭得耳朵嗡嗡的,頭都要脹大一圈。
不過,花清剛嚎了一會兒,就被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打斷。
“别哭了!趕緊給少錦收拾好!探子急報,陛下微服常用的馬車已經出了宮,正朝這邊來!”
崔七看向那道英武的身影,一聲“娘”還沒喊出口,就被靜甯長公主帶來的幾個侍女團團圍住。花清顫抖一下,兩三把抹掉臉上淚水,跟在旁邊幫忙。
卸胡子,藥水洗臉洗手,梳頭,換衣服,好一通忙亂。
靜甯在旁邊問:“還記得這幾天你都在幹什麼嗎?”
崔七尋着空隙斷斷續續地回:“在祠堂向衆先祖請罪……請衆先祖……同意我娶男子為妻……原諒我們這支後繼無人……”
靜甯滿意點頭:“等下見機行事吧,你人在就一切好說。要是你趕不回來,我就隻能豁出臉面,去跟陛下撒潑打滾了。”
衆人剛把崔七收拾回原本的貴公子模樣,就聽見一串腳步聲跑近。
仆人奔到近前,喘着氣報:“殿下、郎君……快、快快……聖上微服到、到訪……快去迎駕……”
崔七理理衣襟,擡頭看向靜甯,揚唇一笑:“走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