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鋪滿街,棚樓上潋燭數十萬盞,錦繡交輝。
還未進樓裡,那樂聲嘈雜十餘裡,不時傳來看衆的驚呼。
戲劇表演惹人醉,可最讓人在意的,是那遲遲不願出場的佳人。
琵琶輕彈,鼓瑟聲動。
那嬌柔欲滴的婀娜身姿緩緩移向舞台,雲鬓斜簪,身着雍容華麗的舞袍。
姿态優美,舞蹈蒼勁有力。
讓一旁的觀衆沉浸下來,靜靜欣賞。
一曲終了,那娉婷女子鞠躬退場,大家才慢半拍似的緩過神來,發出由衷的贊歎。
後台滿是梳妝打扮的香氣,沈瑾文額頭泌出薄汗,绛紅色的胭脂下是慘白的唇瓣。
在舞台旁觀察許久的陳姨眉頭擰成了麻花,忙上去扶着那位搖搖欲墜的主。
沈瑾文秀氣地握拳輕咳了幾聲,揚起了一抹淡笑。
“無妨,無妨。隻是昨日染上風寒,今日身子不太爽利罷了。”
這句話并沒有讓一旁的人表情和緩,那人的指尖冰冷,陳姨繃着張臉,擔憂地囑咐道:“小姐本就身體不好,生病了又何必強撐着要去表演呢。”
“那些個權貴公子指明道姓,我又怎麼能讓昭妩難做。”她接過對方手中的帕子擦過額頭,“沐浴更衣吧。”
今年的冬日格外難熬,貌似那雪相較于别時,下得都更久了些。
那些個血氣方剛的小兒一如往常般撒潑打滾,可對于沈瑾文而言,卻是奢望。
蒸騰氤氲的霧氣盛滿整間浴室,熱水熏得沈瑾文冷淡的雙頰竟也染上一抹绯紅。
慢騰騰地用瓢子打水洗淨身子,她穿戴整齊,裹上厚厚的毛絨大氅,回到了卧室。
紅木桌上擺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暖湯,陳姨走了過去,幫坐下的人理了理淩亂的衣領。
她舀着一勺湯,小口小口地喝着。
“昭妩哪去了?”
“今日是元宵燈會,昭老闆定是回家團圓聚會去了。”
拿着湯匙的手一頓,沈瑾文低垂着睫羽,輕笑了一聲,“是啊,元宵佳節,哪能不回家呢。在外飄蕩多年,我竟也忘了這個道理。”
陳姨低垂着腦袋,懊惱着自己說錯了話。
心中五味雜陳,品着這湯也變了味道。
索性沒了胃口,沈瑾文離了桌,從梳妝處的妝奁裡取來了一隻帕子。
躊躇着,側身直視陳姨的目光中盛滿了悲傷。
“好陳姨,你當真不曉得這帕子的來曆?”
“奴隻是個下人,這帕子……奴是真的未曾見過。”這話她早已不是第一次說,可除了這個回答,她也不能再說出些什麼了。
沈瑾文的臉上帶着那熟悉的憂愁,過了半晌,她揮了揮手,“罷了。想來我這身子确實是不頂用了,您明日替我與昭妩告假一日,當我出去散心算了。”
在一旁的陳姨心中歎氣,她行了個禮,替她關好了門。
今夜是個值得慶祝的節日。
屋外燈火通明,不眠不休。
屋内冷清,沈瑾文甚至不敢開窗窺視一二。
想來這萬家燈火,早已與自己沒什麼關聯吧。
早已拿進床榻被窩中的湯婆子捂得人暖烘烘的,可沈瑾文卻依舊覺得渾身冰涼。
眼窩中的淚珠滑過臉頰,滴落在被褥,她小聲地啜泣着。
大抵也是在思念着那遠在天邊的親人。
喧嚣不斷,沈瑾文睡得并不踏實。幹脆早早起身,梳妝洗漱,準備出門。
今日心情郁結,倒也沒有太多的心思整理儀容。
淡淡地抹上一層胭脂便也算打扮了一番。
不遠處的樹木高矮不一,荒無人煙之地更顯得寒涼,沈瑾文緊了緊衣領,站在了一對墳前。
把手邊提着的東西擱置住,她在帶來的小壺中取來清水,細細擦拭着沾染上灰塵的墓碑。
清除雜草,培上新土。
她跪在墳前,把帶來的吃食一一擺了出來。
“這時間段距離清明還有好一段時間,食肆未有供應的吃食,我便買了些你們素日裡愛吃的糕點。”
跪的累了,她便靠坐在墓碑前,一字一句地分享着這些年的境遇。
想來子女大多如此,就連天人兩隔,嘴裡也滿是謊話,報喜不報憂。
空氣中的寒氣勾得人嗓子發癢,沈瑾文捂着帕子咳嗽了幾聲,“近來都好,一切妥當,就是……甚是思念你們……”
前頭真假參半的說了好多話,這最後一句真話惹得沈瑾文酸了鼻子。
趁着淚珠還未凍住臉頰,她吸了吸鼻子,起身告辭了。
樹林裡一年一個樣,熟稔之人尚且容易迷路,更何況這許久才來一次的人呢。
一個不注意,在樹樁子中來回穿梭,居然是連繞回原路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左顧右盼,沈瑾文慌了神。
這大過節的,基本無人會從此地經過,更别提求助之類的了。
沒了法子,她隻好看着年輪,一步步地走。
大抵走了快一炷香的時間,沈瑾文遠遠望去,居然看見了一個紅色的身影。
扒着粗壯的樹邊,她悄悄錯過身瞧去,
有一個人倒在了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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