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閑忙活一日,到晚得空回到弟子居。
對面那間屋子依舊昏暗。
幾天了,她都沒能看見這間屋子的主人,向其他弟子打聽,隻模糊地得知不夜天那裡出事要鴉昤回去,具體出的什麼事并不清楚,說鴉昤走得很急。
東閑朝向那間屋子靠近,她未壓低步伐,雙腳踩在實木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引得屋内人如臨大敵般收住所有聲響。
可惜房屋内那點啜泣聲還是被東閑給捕捉到。
東閑叩門,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鴉昤你在嗎?”
屋内的人屏息斂氣,不作任何回應,寄希望于屋内長久的緘默能讓東閑識趣地離開。
東閑再度叩門,“鴉昤?”
仍是一片寂靜,恍如死一般的沉寂。
東閑無聲地笑了,實木上再度響起沉悶的步伐,愈來愈小,向屋内人傳達屋外人漸行漸遠的信号。
鴉昤稍覺安心,目光重新落在淚迹斑斑的信上,鼻頭又是一酸。
“師尊……”
外面忽而狂風大作,震得雕窗隆隆作響隐有破開的迹象,鴉昤當是沒關緊窗,想要上前重新阖緊。
雕窗砰然震開,于是,白發女子錯愣殘挂着晶瑩的面龐落入東閑的眼底。
鴉昤惱羞成怒,招來長劍想要動手,東閑非但不退讓,反而翻窗進去貼上前。
“你!?”
“既然在,為何不邀我進去。”
東閑已經翻進屋子,目光點了下她手中攥緊的信。
鴉昤背過身去,冷酷道:“我不想見你。”
東閑擡手燃起案面燭燈,主人似的入座,支手撐頤,歪首看她,眼眸裡盛着稀碎的笑意。
“是我來找你,不是你想不想見我,你隻要在,你的門就該為我敞開。”
鴉昤震驚地看着她,覺得她在耍無賴。
東閑繼續出聲,趕在鴉昤抓狂前。
“我來是要取我的爐鼎,一個月過去,我的爐鼎總該做好了。”
想到自己與東閑确有此事,鴉昤神色稍見緩和,但東閑的到來實在叫她心緒難平,說話的語氣也比以往重,聽起來并不客氣。
“煉器哪是短時間就能完成的事,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你急什麼,你既然心急可以選擇不要,山下那些器物鋪内多的是爐鼎,何需非要我手頭一個。”
東閑突然不說話了,就盯着她的眸,一眨不眨地,直盯得一抹羞紅爬上鴉昤的臉頰,鴉昤方哭過一場,這點羞紅倒是襯得她楚楚動人起來,少了尋常的剛毅。
這場長久的注視,由鴉昤羞憤别開視線慘敗落幕。
“我以為你會随便做個爐鼎應付我,原來你待我還不錯,你手頭的的這個我還真舍不得放過。”
東閑目光落在角落處案幾上,那是已經成型的爐鼎,由上好的玄精鐵打造,爐鼎身上居然還有銘文。
東閑看直了眼。
雖說是隻刻上幾個字,但東閑一眼認出那是鴉昤準備刻下的銘文。
刻上銘文的器物灌入煉器師的心血與精力,威力會大大加強,耗費的材料也是珍稀難尋。
能刻銘文的都是中階煉器師起步,一般煉器師很少會給器物篆刻銘文,因為這對煉器的專注程度與天賦要求極高,稍有不慎容易反噬。
東閑可以想象,鴉昤在煉器時,絢爛的畢月烏圖騰因為被催動而在她身後現形,她的額頭沁出細細密密的汗水,目光專注地盯着爐鼎的變化,拿起煉器專用的刻刀在爐鼎上刻下銘文。
一筆一劃異常艱難,隻刻了幾個字便渾身疲軟再無精力,不得不強行中斷這次的煉器,故而将其擱置一旁,待精力恢複時繼續完成。
那可不是一個月就能完成的低成本爐鼎,可見鴉昤花了不少心思。
東閑覺得很苦惱。
怎麼辦啊,她用心思騙的人都那麼容易把心給她,日後可還怎麼收場。
可她不見半點苦惱,眼中的笑意擴大。
被戳中心思的鴉昤有些難堪,加之東閑執意闖進她的屋子看見她流淚的模樣令她氣憤。
她上前抓住東閑的手臂,想要把東閑往外趕。
“你看夠了,我要歇息,别再來煩我。”
東閑反握住鴉昤的手掌,凝睇看她。
“是發生了什麼嗎,有關你的事,我也想知道。”
她的眼裡映照出鴉昤的模樣,被層溫和的暖光罩着,紅彤彤的眼角與鼻頭,看起來甚是惹人憐惜。
那雙眼裡隻有鴉昤的模樣,再容不下其他。
東閑知道自己若刻意看人,定能将人吸得魂都丢了去。
她便用着這雙眼,含帶着無限柔情,包裹着鴉昤堅強的表象,以如火的溫柔融化抗拒的盔甲,一步一步引誘着鴉昤對她展開心扉。
這是東閑第三次這樣看她,第一次時,鴉昤心軟把斂息咒給了東閑,第二次時,鴉昤以為她害怕受到責罰,出言保證會幫她求情,第三次……
鴉昤看進她的眼眸,大抵是心中也渴望能夠有個傾訴的伴,眼眶再度蓄起淚水。
“師尊,她走了。”
東閑心下明了,是鴉昤在不夜天的師尊沒了。
鴉昤是個棄兒,被師尊在山野間的溪水中撿到。
師尊憐她,收她為徒,悉心撫養她長大。
師尊為人嚴厲,鴉昤若有不達她心意的,常常會責罰她。
鴉昤從不放在心上,她知道師尊很關愛自己,師尊是她唯一的親人,丢失的親情,鴉昤總能在師尊身上找到。
整個不夜天都知道她醉心劍術,但是因為天賦奇差,甚至撿錯功法練得走火入魔,被勒令不允許将時間浪費在劍道上,作為一個未來要成為聖階煉器師的苗子,她被宗門悉心培養,同時也受到桎梏。
百仙盟設定了交流生的機制,每年會在各大宗門間互相派去出色弟子交流學習,但是不夜天能去當交流生的名額從來沒有鴉昤,因為誰都知道鴉昤去玄清宗肯定是要去練劍的。
鴉昤聽從宗門安排,唯一一次反抗是在青雲大比奪得魁首後,不夜天答應她一個要求,她便以去玄清宗問劍一年為求。
大家都在勸說她,隻有師尊力排衆議替她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