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任人欺負的模樣。
周海燕郁悶的摸了摸臉頰,對自己呲了呲牙,她不喜歡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一圈圈揭下頭上的紗布,鏡子裡的少女除了額角烏青,整個人還是美的。她看着青腫的頭部,在記憶中翻撿,很快想起,現在應該是她十七歲那年……是她剛升高二的那一年。
“沒事就别杵在那裡發呆,該幹什麼幹什麼,你宋叔叔他們馬上就要回來了,趕快洗菜做飯。”張芳芳端着一盆衣服從卧室走出來,“衣服攢了這麼久也不知道拿去洗,我每天工作那樣忙,你也是沒眼色,一點也不體貼人。”
周海燕怔了怔,距離記憶中的張芳芳上次吼她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因為後來的張芳芳對付周海燕使用的都是哀兵政策,一個字——哭。
哭窮,哭周海燕不孝順,哭自己命不好。
每每她一哭,周海燕總是繳械投降。
前世的張芳芳最早也算得到了上天的眷顧,因為長相出衆一婚嫁得好,丈夫是鐵路局的幹部,除了本職工作還和朋友合夥做一點小生意,家裡從來沒有缺過錢,動不動還能添一個大件。
她那時十指不沾陽春水,每天除了和牌友打打麻将沒什麼其他事兒。後來丈夫死了,婆家幫忙運作讓她頂了丈夫的工位,但她文化程度不高,正經業務搭不上手,于是被調去了服務崗。再後來,經人介紹嫁給同單位離異帶着個女兒的宋青書。
宋青書長相年齡與張芳芳還算搭配,但隻是一個普通出納。如果張芳芳想安穩過日子,走到這一步其實也不算差,偏偏她不考慮實際情況,暗地裡把一切歸結在女兒周海燕身上,思忖着要不是有這個拖油瓶憑她的姿色指定能找到更好的男人。再不濟……周海燕要是個男孩子,她也能指望一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看人眼色整天受閑氣,一點奔頭也沒有。
生她還不如生個叉燒!!
“周海燕!我和你說話呢,你是聾了還是啞了?”
周海燕思緒被拉回來,腦子有些懵,下意識開口:“知道了,那麼大聲做什麼?”
她坐在書桌邊,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課本。她很不喜歡張芳芳說話的語氣,總是咋咋唬唬,對待她就像對待階級敵人,仿佛隻有如此才能體會到長輩的權威感。
“你這是什麼眼神?我說兩句你就吹胡子瞪眼睛我說你是為什麼?還不是為了你好?你看你現在什麼鬼樣子?書讀不出來就機靈一點勤快一點,不然以後出去别人說是你爸媽沒教!”
呵,又是這套。
前世張芳芳也是動不動搬出“為你好”這三個字,周海燕聽得耳朵都要磨出繭子,偏偏她一邊講着大道理一邊伸手問周海燕要家用,大手大腳過得比誰都潇灑,即使在周海燕生命的最後一刻,張芳芳也沒有表現出一絲屬于母親的内疚或懊悔,她在意的也隻是周海燕賬戶冰冷的數字,想到這裡周海燕簡直要笑出聲來。
年輕的時候對孩子不好,需要付出的時候躲的比誰都快,倒打一耙說自己沒責任,反正又不需要孩子養老,等真到老了,像個狗皮膏藥貼上來,大喊兒女沒良心一副天下無不是父母的惡心嘴臉。
這就是她的好親媽!
“我頭暈沒力氣幹活。醫生說我腦震蕩,我要休息幾天。”
什麼腦震蕩?張芳芳隻當周海燕想躲懶,本來平白損失幾十塊她就一肚子火,一聽周海燕說什麼營養不良那股邪火又燃了起來,“你瞎編什麼鬼話,你營養不良?說得好像我虐待你一樣,我辛辛苦苦是為了誰?我是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你怎麼就營養不良了?”
周海燕笑。
的确不缺,養隻狗也不過如此了。周海燕表情淡淡的,倒不是生氣,而是一種遲來的釋然。前世自己高估了張芳芳所謂的母愛,不明白那樣一個真相——天下不是所有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
父親死之前曾把積蓄分成三筆,一筆留給父母,一筆留給張芳芳,另一筆委托給自己生前好友,不算學雜費,每個月給周海燕一百塊錢直到她十八歲成年。
周父打算的好,父母那邊有大姐照顧,張芳芳頂替自己的職位再不濟自工資也有七八十,就算花錢再大手大腳一個月一百多也夠她娘母兩花用,如果能省着點沒準能撐到女兒大學畢業走上工作崗位。可是錢到了張芳芳手裡,壓根沒用在周海燕身上,日常花銷任一項支出要被挑出來指責半天,她穿踩着雙破了洞的球鞋撐了三年高中,同學們給她取外号叫“濟公”,周海燕個子高彎腰駝背,每天都低着頭走路,生怕與人對視。
長久的否定和無視,讓她潛意識覺得自己是不配提要求的,反正一定會被拒絕,那說出來是給誰添堵呢?
前世的懂事并沒換來理解,張芳芳自己花錢從不眨眼,對娘家弟弟也是出錢出力,對宋青書和宋佳慧更是大方。百貨商店裡的新衣服從不問價格,但凡看上多貴都要買下來。換到她這裡就是:怎麼又要錢啊?咋們現在的日子不比從前你要學會節約。
所以,周海燕一直撿宋佳慧淘汰下來的東西,倒也不是全無回應,每每宋佳慧有了新物件炫耀時,宋青書就會不鹹不淡地說:“佳慧,你要學姐姐。”那個時候張芳芳臉上的笑容總是格外真摯。
張芳芳和宋青書結婚三年,周海燕像叫花子一樣活了三年。
若幹年後參加企業論壇,她無意遇見父親生前好友,已經成為著名企業家的錢叔叔,兩人聊天,周海燕才知道爸爸當年給她留了錢。
那一刻,她的憤恨達到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