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荔停下了腳步,她看見胡魄爺爺點燃了一盞燈,燈火微弱,殷荔隻能勉強看見一個輪廓,在狹小的空間裡,她看見了數百個盤根錯節的樹幹,它們交疊在一起。
不難想象,如果它們生長,會是怎樣的樹木參天,枝繁葉茂,但是此刻它們的枝幹被砍斷,像斷手斷腳的胎兒一樣隻能蜷縮在一角。
“是木系異化物?”
“是我的同事們。”胡魄爺爺聲音帶着歎息,與低沉的風相應。
“二十年前的礦難,那些數百個異化物是東部政府運過來處理的,木系屬東,我和我的同事們為了躲避殺害,被迫逃到了礦洞裡。”
“我找到了她,我和她一起往前奔跑,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我暈倒了,之後我發現隻剩自己一個人醒了過來。”
“我的周圍都是同事們,包括她,他們躺着,我怎麼叫他們都不應。”
胡魄爺爺說的她應該是日記本的主人,這倒是對上了,殷荔聽着他繼續往下說。
“後來我遇到了那個貴人,他告訴我要想讓同事們活下去,隻能按照他說的做。”
“我不知道他從哪弄來的仿真人,仿真人代替他們去死,他權利很大,有瞞天過海的本事,我大部分時候都琢磨不懂他,可不管怎樣,至少我的同事們活下來了。”
看起來是個很美好的結局,但是結果是他的同事們變成了半人異化的怪物。
“他們最後變成了這樣,死亡或許是一種解脫。”殷荔伸手撫摸樹根,卻感覺到一股電流穿過全身,無數個場面在一瞬間彙集她的腦海裡。
而她聽到最多的是“救救我”。
殷荔慌忙撤回了手。
“你看見了什麼?”胡魄爺爺追問着她,他的眼裡有迫切。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礦洞距離地面不過小幾十米,中央政府探測技術那麼發達,他們是怎麼樣不被中央政府發現的?”殷荔問。
“這裡有能量防護罩,能保證屏蔽一切的探測儀,而且中央地區的人基本上隻在城市生活,這個療養院也很久沒有來過人了。”
“能量防護罩也是那個位高權重的人帶來的?”
胡魄爺爺點頭。
“現在能量防護罩快失效了?”殷荔想起拉練時消失的時間,她算了一下方位,或許她們當時正站在這上面。
“我也不知道,但是最近越來越奇怪,那個土系異化物的出現絕對不是偶然,你住在中央城區,就沒有發現這個世界開始變得不對勁嗎?”
殷荔回想了一下,她初來乍到,目前對第九星球還沒有更深入的了解。
她搖了搖頭。
“要變天了。”他隻重複着這一句話,“要變天了。”
殷荔沉默。
胡魄爺爺卻抓住她的手,他拉着她來到一個瘦弱枯萎的樹根旁,将她的手放了上去。
“拜托了,幫我再看一眼她。”
殷荔知道她也許就是日記本的主人了,她慢慢閉上了眼睛,殷荔似乎感覺到了自己身體裡的費米子與玻色子在彙聚重組,又是記憶的馳豫作用。
然後殷荔就看見了她。
在一片虛空中,殷荔看見她被一動不動固定在中央,她走了過去,試圖喊醒她,但是沒有用,她依舊僵硬着。
殷荔看着自己的雙手,發現她可以自如地控制,原來精神力還有這個作用,怪不得她可以用意識控制機甲。
“你是誰?”殷荔突然聽見有人在喊她。
“殷荔,你是第九礦區的工作人員嗎?”
“是,不過我已經被困在這裡二十年了,你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是王明語讓我過——”
殷荔“過來”兩個字還沒有說完,就聽見一聲痛苦的悲鳴。
“我恨他!”
“我恨他讓我在這裡不生不死那麼多年!”
殷荔猛然意識到如果她還存在意識,那一切就太糟糕了,就像當初患漸凍症的她一樣,思維活躍,但身體死寂,她想的越多就越痛苦。
其實有的時候,活着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宣洩了一通,但殷荔看着她的身體依舊安靜地躺在虛空中,沒有任何反應。
過了一會,殷荔才聽到一聲悠長的歎息,接着是她疲憊不堪的聲音在她腦海裡響起。
“我祈求你,用盡全力殺死我。”
“殺死我們。”
“我需要我所有的意識消散,所有的量子化為灰燼,我要這個宇宙不會有一絲一毫我存在過的痕迹。”
殷荔很理解她的想法,死亡才是解脫,但是量子極刑,這是隻有中央政府才擁有的技術。
“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做。”殷荔搖頭。
“你知道的,隻是你暫時忘了。”她的聲音有淺短的笑意,但一閃而過。
“沒關系,你會想起來的。”
話音剛落,殷荔就睜開了眼睛,她的意識回歸本體,她收回了自己放在樹根的手,卻發現自己手上多了一行字。
“歡迎回來,殷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