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和苻洵騎着馬,并肩馳騁在一望無垠的平原上,路邊開着各色野花,點綴得綠茵茵的田野像厚厚的巨幅碎花毯。
苻洵側臉的輪廓精緻而流暢,漂亮得張揚,銀紅披風、烏黑發絲翻飛在風裡,襯在藍天綠地的背景上,美得像一幅描線精細、色彩明麗的工筆畫。
阿七一怔,生出似曾相識的錯覺。
一個時辰前,過足棋瘾的元璟心血來潮,又想吃鮮荔枝。茶肆老闆說,靈昌城東舞陽山有一片荔枝林,正是就地采買鮮果的好時節。
讓她去摘?沒問題!事師之猶事父嘛,可是……可是她沒去過舞陽山啊,那麼大片果山,叫她上哪兒去找荔枝林?
站在一旁的苻洵趕緊說:“在下在靈昌也待了些時日,對周圍景緻頗熟,願為公子前導。”
阿七擡眸瞟了一瞬眉眼帶笑的苻洵,雙頰莫名發熱,連連推拒:“不敢勞煩侯爺,在下還是自己去上山問吧。”
“反正是踏青,舞陽山景緻更好”,元璟一直坐在桌前慢悠悠喝茶,目光卻透過茶碗邊緣觑着阿七神色,淡淡地說,“人家都不嫌跑得累,你倒操心上了。”
頓了頓,促狹一笑:“還是說,你覺得此人面目可憎,不願與之同行?”
阿七感覺氣氛有些難以言喻的奇怪,趕緊搖頭否認,又對着苻洵躬身一揖。接過缰繩和馬鞭時,不慎觸到他的指尖,明明是溫涼的,她卻感覺正在被燒紅的烙鐵灼燙。
灼熱的感覺從指尖一路傳到心房,再擴散到四肢百骸,激得她全身一顫。
.
苻洵勒住缰繩,看向前方掩藏于林蔭山坡的小徑,唇角揚起微笑:“公子,舞陽山到了。”
阿七還沉浸在揚鞭策馬的快意中,聽他出聲才回過神,禮貌地躬身微笑緻歉。
苻洵了然:“看得出來,公子愛騎快馬,不喜乘車。”
荔枝是淺紅透綠的,顆顆圓潤,如虬珠垂挂在密葉之間。阿七縱身跳上樹頂,輕盈地穿梭在枝桠間,片葉不沾身,挑揀飽滿個大的一串串。
“最好連着枝葉,成串摘下”,苻洵在樹下健步如飛,解下披風攤開在兩臂間,接住她扔下的荔枝串,“離了枝葉不到半天就不鮮了。”
阿七想到元璟那張挑剔的嘴,感激地端詳着樹下之人。
她五歲拜入元璟門下,日夜練習武藝至今,元璟曾說她青出于藍,論輕身工夫、當世能超過她的,一隻手都數得過來。但無論她跳到哪,扔荔枝串有多随意,苻洵總能如影随形,并且穩當接住果串。
他的輕身工夫極好,至少不遜于她。
如是想着,身形飄飛得越來越輕盈敏捷,摘扔果串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直至苻洵在樹下說:“夠多了。”
“一日色變,二日香變,三日味變,四日色香味盡去”,苻洵尋了塊草地歪歪坐下,整理着披風中的荔枝,“吃多了上火,這些荔枝夠你們吃四五天了。”
阿七在他對面坐下,撥弄着荔枝分成四堆。
“這堆最大的給你,這麼遠跑一趟、勞苦功高。”
“這堆帶回質子府,給我的下……朋友們。”
“這堆給師父,他口味刁鑽,最多吃兩天。”
苻洵眼裡漾着笑意,看她埋下頭專注地分配勞動成果,指向那堆精挑細選、顆顆又大又飽滿的:“這堆,應當給咱們功勞最大的阿七公子。”
阿七搖了搖頭:“這堆帶回去給四殿下,他從沒吃過剛摘下的鮮荔枝。”
苻洵的笑意凝固了。
默了半晌,涼涼地說:“你還真是……對這位主上盡心竭力。”
阿七擡眸,發現他正定定注視着自己,忙垂目飛快避開視線,輕聲道:“士為知己者死,理應如此。”
“分明是女為……”,苻洵嗤笑着脫口而出,旋即收住話頭,帶着難掩的失望,“除夕夜的打鐵花,好看嗎?”
阿七兩耳嗡的一聲,絞盡腦汁去回想除夕夜,腦海卻像騰起濃重霧氣,透過霧氣掠過無數畫面,模糊而破碎、次序颠倒混亂,她想了一陣,蹙眉搖搖頭:“侯爺贖罪,在下實在不記得了。”
苻洵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聲音有些顫抖:“你都忘了?”
阿七莫名心虛,又搜腸刮肚想了一番,疑惑而愧疚地看着他:“抱歉……可否提示一下?”
苻洵一雙桃花眼目不轉睛盯着她,又旖旎又缱绻。看了半晌,上半身慢慢前傾,面龐越湊越近,同時擡臂伸向她腦後,卻停在距她後腦勺半寸之處。
他的臉頰是溫熱的,近得即将貼近她的臉,能感知到拂過臉頰的呼吸,溫熱潮潤的、帶着醇厚的木香。柔柔的癢彌散開來,她整張臉都被吹拂得又酥又麻。
她心跳得像擂鼓,喉嚨滑動咽下一口唾沫,雙頰似被烈火燒灼,瞟了一眼他的臉,忘記了呼吸和推拒。
雙唇即将觸碰時,他忽然輕笑一聲,坐正上半身,同時收回了手:“抱歉,跟姐姐開個玩笑。”
“是公子”,她忙不疊糾正,垂下眼簾不敢再看他,揉了揉發燙的臉,沉默着捏緊一枚荔枝,幹笑兩聲,“侯爺真會開玩笑。”
苻洵苦笑着搖搖頭:“好,是公子。”然後,抽出幾個色彩各異的布袋,開始分裝荔枝。
淺金色袋子裝元璟的,藍色袋子裝她帶給飛廉的,白色袋子裝給元旻的,輪到他自己時,她提議道:“紅色吧,紅色很襯你。”
苻洵似笑非笑,目如春水波光流轉、斜斜瞥了她一眼。旋即,選出一個難看透頂的綠色袋子,将剩下那堆荔枝全部兜了進去,遞給她。
“送你了,愛吃就吃,不吃喂狗。”
阿七:“……”
.
丹紅的果子盛進琉璃盤,盤底墊着碎冰,擺放在書案上,撲面而來沁人心脾的清甜。
元旻有些詫異:“好容易得閑,跟九叔去踏個青,倒惦記着給我帶吃的?”
阿七笑得眉眼彎彎,語氣輕快:“自然是記得的,十幾年都是這樣。”
元旻會心一笑:“是啊……十幾年一直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