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沐微仰着頭,身後是柔軟而順滑的天鵝絨,面前的她一手按在他肩上,另一手撐在他身體另一側,以一種可以說的上是禁锢的方式将他困在這一方空間中。
他能聞到她身上剛洗完澡時淡雅的淺香,是他買的沐浴露。
有些頭暈目眩,眼前的少女輕輕的一句話,讓他一下子從那缱绻暧昧的錯覺中清醒過來。
“你知道,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
“知道我的體内,還有另一個靈魂。”
“對嗎?”
且他知道自己不是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
辭沐的墨色眼睛顫了顫,徹底收斂起往日那些散漫笑意。
他不笑的時候,眼闊平直狹長,多了幾分遊離在外的冷淡。
他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不再說其他。
“你沒有什麼别的要說的嗎?”時雲岫像是被攥住心髒,俯身更近了些,一副不容他閃躲的姿态。
辭沐的目光像是被燙到一般,偏離開視線。
“抱歉。”
冰涼的,不帶一絲情感起伏的聲音。
時雲岫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她截止目前為止離真相最近的時候,不能就這樣放他走。她的内心中在瘋狂思考着怎樣逼這個人說出口。
她很少去用做攻略任務時的心思去揣度任務目标之外的其他人,辭沐更是如此,她習慣了與他在一起時坦誠而真實,在他面前她總是自在地做自己。但現在是非常時刻。
很快她的眼底彌漫上一層霧氣:
“你總是這樣……什麼都不告訴我。”
辭沐聽到她顫抖的聲音,内心仿佛也跟着一顫。
他擡起頭看到她眼中鮮少見過的眼淚,心中像是被揪緊了一般的難受,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是少有的慌亂。
時雲岫回想着自己因為沖擊快步離開講座時的那種心情,那種絕望的,仿佛要墜入深海的窒息感。
“所以我是那‘缸中之腦’對嗎?我不過是一些代碼數據而已,所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些,都是假的。”
帶着哭腔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辭沐像是終于不堪忍受了一般,啞聲道:
“不是的。”
“不是假的,是真的。”
那些喜怒哀樂,那些陪伴與相知相守後而誕生的那些羁絆,過生日時所感受到的溫暖與觸動,都是真的。
“那……”
辭沐的右手食指抵在她的唇邊,像是要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一樣。
他的手指好冰,可明明現在還是夏天。
辭沐輕輕擁住了她,一手環住她的頭後,另一手柔柔圈住她的腰。時雲岫松開撐在他身上的手,順着他的動作整個人自然地往他懷中倒去。她的側臉倚在他的頸窩,黑色風衣挺括的領子因為兩人的動作松開,裡面那件薄薄的襯衣扣子沒有扣好,微微凸起的鎖骨硌地她有些生疼。
時雲岫下意識抓緊了他的衣服,他們都沒有說話,耳邊隻有那綿長淺淡的呼吸,和不斷自耳膜傳入怦然而有力的心跳聲。
以至于她分不清,是她的?還是他的?
這個角度她看不見他的神情。
像是有什麼隐秘的心緒在這一方空間盡數生長,那盞小桔燈似乎快沒電了,暖色的燈光逐漸暗淡下去,遠遠看上去一片漆黑甯靜中昏暗的淺光中勾勒出兩個模糊的輪廓。
此刻隻要誰走出來,就能注意到他們這樣過于暧昧的相擁。
那雙手好涼,涼地像是冰一般,愈讓時雲岫覺得自己的後腰溫度不斷上升,像是要燒起來。
可是是如此的安心,一種隻屬于辭沐的安心感,鋪天蓋地包裹着她。
這種安心讓困意上湧,讓時雲岫忍不住想要閉上眼睛。
明明打算無論怎樣也要逼迫他說出點什麼的,真是狡猾。
一滴微涼的水滴墜落,滴落到時雲岫的臉側。時雲岫有些恍惚地起身睜開眼,隻見那滴水順着他鎖骨的輪廓不斷往下劃去,蔓延開一條細細的水痕。
時雲岫擡頭,才發現他的頭發是濕的。特别是耳側的漆黑碎發,還滴着水。
他的神情很平靜,平靜地看着她。
許是他平常都是一副眉眼含笑的模樣,以至于時雲岫此刻才發現,他此刻那雙幽深的眼下,是淺淡的烏青,寫滿了疲憊。
時雲岫頓時有些愧疚,她伸出手輕輕描摹他的眼睑下方,像是要給他拂去那些疲乏。
辭沐在自己有要事的情況下,仍然擠出時間為她做了一桌菜肴,可以說的上是有些刁難的、滿足她和她朋友們的四種口味的飯菜。親手為她做了一個,她想要的那種動漫裡看到的草莓蛋糕。
可她卻責怪他為什麼不對她說“生日快樂”。
她這時候才意識到,辭沐前幾天所說的“沒事,時間足夠了”,不僅僅是說他們過完生日去聽講座的時間足夠了,更多是他自己,時間足夠了。
辭沐原先環在她腦後的手松開,包住她撫在眼下烏青的手,他的臉頰像是有些依戀地輕輕蹭了蹭。
也是,他肯定有着自己不能言說的秘密與難以傳達的隐情。時雲岫蓦然想起那天在基礎空間裡看到的那些,他到底承受着多少她所看不見的悲傷與痛苦?
她是不是讓他為難了?
是她任性了,仗着他對她的包容與偏向,要他對自己絕對坦誠。用他對自己眼淚無法拒絕的軟肋,逼迫他說出那些不可言。
她在意的并不是那句“生日快樂”,她隻是想從他這聽到些真相而已。
有種自己在恃寵而驕的感覺。
而他還對自己說“抱歉”。
難以言喻的艱澀與酸楚像無形的絲線,一圈一圈纏繞上那腫脹的心髒,化作潮濕泛出眼眶。
時雲岫真的哭了。
辭沐的另一隻手拂過她溢出的淚。
模糊的視野中,她看到他眼底積蘊的那深邃的墨色。
他的嘴唇微微翕動着,無聲地一開一合中,她讀懂了他說什麼。
“我會告訴你”。
那盞昏暗的燈光搖晃了一瞬,徹底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