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上蓮花紋路繁複,精緻異常。
蓮霧十八洞天并未參戰,整個宗門隐匿于西洲仙山,隻保住自身而不顧世間,為世人所不恥。
正是戰時,逢懸并不明白蓮霧十八洞天給他送來木盒的意義。
但想起桑林一找天機所算的那一卦……
「“人間有難,天道悲恸。”」
「“西方有道,可定天下。”」
他們在各方争戰,桑林一則孤身去了西洲。
逢懸卸下身上铠甲,低頭看着精緻的木盒。
慢慢打開。
血氣撲面而來。
“咚——!”
盒蓋重重落到了地上。
逢懸睜大眼睛,眼睛死死盯着盒中之物。
「“逢懸,這世間殘魂無數,竟無鬼族。”」
「“世間所有鬼魂都會飛往蓮霧西洲,被佛所超度,除非西方淪陷,否則世間是不會有滞留的鬼魂的。”」
「“蓮霧十八洞天當真奇怪,不渡世人,隻渡亡魂。”」
「“他們所求極樂,唯有最純粹之人可追尋,凡人不夠純粹,他們是不會渡的。”」
逢懸覺得身子涼得可怕。
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發抖。
「“如此,怕不是當年我去西洲有求于他們,是想讓他們把我變成鬼,超度了我。”」
盒中血氣彌漫,皮卻分外白淨。
「“若我真成了鬼……我倒希望是畫皮鬼。别的鬼死法太痛苦,我聽聞畫皮鬼化鬼身是死時對皮囊執念太過,死後化作惡鬼,塗抹皮囊化作美人。倒是算不痛苦地化鬼了。”」
逢懸顫巍巍地往前走了一步。
盒中人皮,再熟悉不過。
「“桑林一。”」
「“……珍重。”」
背負長劍之人回首,雙眸一如既往般明亮,仿佛世間一切皆留于眼中,幹幹淨淨。
「“好。”」
故人遠去,徒留一身皮,被盛于精緻木盒,送于他手中。
江海别,隔山川。
生死斷,離天地。
桑林一死後,各地的魔物大軍接連潰敗。
就好像他們忽然實力驟減一般,再難進攻。
縱然魔物還未完全擊潰,逢懸仍抱着木盒,用段山嶽與天機再見了。
三人再會,在看見木盒中的皮後,天機目眦欲裂,抓着逢懸,怒睜着一隻眼睛:“蓮霧十八洞天……殺了他……殺了他?!”
天機發出一聲嘶吼,還剩下的那隻眼睛流出血淚:“血債血償!!”
“我要叫他們血債血償!!”
“轟——”
一道磅礴靈力在一瞬之間席卷了整個大陸。
三人同時一頓。
這道靈力很古怪,既不像人修的靈力也不像妖族的妖力……
倒更像是,由天道賜福後的某種靈力……
三人沖出室外,仰頭,看着天空之上七彩斑斓的彩雲。
彩雲彙聚,金蓮遍雲,道韻自在其中,正是天道賜福!
而靈力彙聚之地……乃極北之地。
一道由天道靈韻傳播于整個大陸的聲音響起:
“天道有感世間生靈塗炭,特立新族——”
“極北之地青銅門開,世間魂魄往後皆由此往生,若魂魄滞留世間久不離去,則轉為鬼族。”
在聽清那道聲音後,逢懸三人都是一愣。
天機最快反應過來,火急火燎地拿出羅盤,注入靈力。
極北之地的情形便投射其上。
一片雪原中,一道萬丈高的青銅巨門微開,伫立茫茫雪頂之上。
一道白色的人影浮于門上,天道靈韻于周身環繞。
銀白的長發飛舞。
終究是……故人再見。
可那道聲音話音落下後,如飛雪一般破碎消散了。
逢懸死死咬住下唇。
天機揮袖,眼睛内道韻流轉:“……鬼族生。”
他閉上眼睛:“我看見了……阻止世間生靈塗炭的辦法。”
“如今地陸崩裂,魔魂孕育魔物。”
“桑林一……以自身為代價,化青銅門,立極北,鎮壓魔魂。”
段山嶽一頓:“……”
天機繼續說道:“哪怕魔物大軍退去,地裂隻要存在,魔物就源源不斷。”
“逢懸,段山嶽……”
他的聲音很輕,帶着點疲憊:“桑林一已經走在了最前面,我們,也不能落下了。”
“……好。”
最先開口的,是逢懸。
他風塵仆仆,身上衣服的衣角還帶着血痕。
“願以此身,鎮壓地裂魔魂。”
段山嶽開口道:“好。”
天機垂眸,露出一個苦笑:“……隻是可惜,我們鎮壓魔魂,再難和桑林一再見了。”
“若有來生,定會再會。”
說話的是逢懸。
他雙目帶着血絲,眼神落在盛着桑林一皮的木盒上:“定會再會。”
東大陸,天衍道祖師天機道人剖眼作鎮物,演算天下事,以身填地裂。
妖國,燭龍龍尊段山嶽龍骨化鎮物鎮妖國河山,以身填地裂。
西南大秦,劍仙逢懸尊殘魂作鎮物,以身填地裂。
極北之地,世間第一位鬼族,鬼道老祖桑林一魂化青銅門,引渡亡魂,以身填地裂。
大陸地裂皆愈。
山河無恙。
隻可惜故人,再難相會。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大陸平定百年後,天道有感四仙祖偉力,遂降下天恩,龍尊、逢懸尊、天機道人神魂入天上白玉京,世人尊為仙祖。
逢懸在白玉京種滿了垂絲海棠。
盛着桑林一皮囊的木盒,被他葬在了垂絲海棠樹根下。
一日接着一日。
三人在白玉京,等一個再也不會回來的鬼。
天機與段山嶽無法抵禦長久的神魂損耗,哪怕在白玉京,也時常入眠,一睡便是數年之久。
唯有逢懸,從不入眠。
他睡不着。
他總是孤身坐在海棠樹下,一言不發,隻垂眸看着落下的一地花瓣。
要麼,就是持劍于林中舞動,一招一式,皆是過往所教所學。
然,如今僅他孤身一人。
又是三百年過去。
桑林一回來那天,白玉京落了雪。
白玉京的海棠花終年不敗,哪怕是極寒雪日,也未叫這花遜色分毫。
他們本以為這又是普通的一日。
直到一朵金蓮開放在了海棠林中。
金蓮綻放,一座漆黑的高塔從金蓮中顯現。
天機急匆匆趕來,看見那座塔後兩眼一紅:“……是他嗎?”
逢懸站在前方,立于鬼塔門前。
熟悉又陌生的氣息自門内傳來。
隔着一道門,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的靈力走向,卻透着鬼魅之氣。
逢懸輕輕推開了門。
塔内,紅線遍布纏繞。
一鬼躺在塔頂吊床上,銀白的長發垂下,繞過一根根絲線,落到地面。
三人站在塔底,皆擡頭看着他。
那鬼動了動,紅線上挂着的金鈴便晃動起來,發出清脆明亮的響動。
他睜開眼,泛藍的銀眸落在下方幾人身上。
“……好久不見。”
故人今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