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銜蟬宗呆了半月,岑松月恨不得長出十雙眼睛來——書是決計看不完的,硬生生看完此間書物,天下卻還有千萬倍的書籍,難不成都要統統看一遍?
此計不通,隻能另尋他法。岑松月這樣想着,暫時放下博覽群書的念頭,睡了個好覺。
翌日一早,卻見他又捧起書來讀。外面的灑掃小子瞧見了,輕聲與同伴說:“先生真是好用功。”殊不知,岑松月看的卻是雜書,正是常笑塞給他的那本“解悶書”。書名《刍狗寶鑒》,作者叫做“萬古經川”,第一頁赫然寫着一行字——餘遊曆各地,曆時幾十餘載,從百聞百見中所記,斷無半字假造,如有不實,釜底作薪。
哈哈,岑松月不禁笑出聲來,心下道:刍狗寶鑒,雅俗共賞!随即翻閱其中,卻見《含風》一篇中記載着關于失憶症的解法:
蜀中有鑒魂井,臨之而照可見三生,可見過往,可見未來。鑒魂井水清而苦,一說是大司命之淚。
岑松月不禁喜形于色,忙回到七星嶼,将這消息告知常笑。
常笑聽聞,心下道:“萬古經川”?這分明是老一輩人口中虛構的地方,怎麼會署名在書上?莫非真的是從萬古經川流傳出來的典籍?他看向岑松月,正自顧自地跟素榮講述書中見聞,那神情,一如當年給他講課的夜明岑。是了,即便是不入流的寫書人杜撰,用“萬古經川”署做筆名,那也好過沒有絲毫頭緒,摸不着方向的好。
常笑問:“師尊,我們何日啟程?”
岑松月狡黠笑道:“不忙,我們還要去見小芙娘呢。”
深夜裡,常笑在廊上徘徊良久,終于扣響夜聞濤門扉。岑松月急忙和衣下床,輕啟視之,見他眉頭緊蹙,一邊忙邀他進門,一邊急切問道:“你怎麼了?”
常笑颔首不語,沉沉地歎了口氣,上前一步抱住了岑松月,他說:“我很擔心你······”
岑松月雙手凝滞在常笑腰側,心中忽升起一些對常笑的“向往”,仿若飛蛾撲火般勢不可擋······岑松月隻覺得身體裡好像住了另一個人,他控制不住地将手輕落在常笑腰際,隔着衣物恍惚能摸到他精瘦腰肢上結實的肌肉。
岑松月一邊非常小心地摸,一邊唏噓道:“哎唷,擔心什麼?此次我們一同前去。”
常笑早已注意到那雙手在自己腰間摩挲,蓦地一怔,開口道:“我擔心,沒法好好保護你。”
聞及此,岑松月沉默片刻,改摩挲為輕撫,輕聲說道:“常笑,我不會給你拖後腿的,不會發生那種事。”
常笑回想起那些往事,鼻子一酸,淚水止不住地往眼睛裡灌,哽咽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師尊。我······我不是在責怪您。”
岑松月聞言,輕輕拍打着常笑的背,輕聲說:“我知道,你是在擔心我。但是之前不是說好了嗎?等琴魔一事了結,我們就下山去散散心。這次權當是去散心好不好?我們還說要回去看看小芙娘呢,要不現在就去?”
常笑忽然想起之前與岑松月允諾的話,又想到女兒一個人在雲山銜蟬宗住了那麼久,卻沒來過七星嶼,便說道:“說起常芙,我們把她接過來住怎麼樣?我對她實在是有太多虧欠,自她出生起便一直生活在我師兄家中,雖然同為貓妖,卻頗有些過意不去。咱們帶她來不系舟,她肯定喜歡。如果能有人照顧她,讓她一直住在七星嶼也好。”
“好,”岑松月見他止住了哭勢,心中好笑不止,說道:“你都是做父親的人了,為什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哭鼻子?待會可不能在小芙娘面前哭啊。”
說話間隻見常笑有些羞赧地急匆匆抹幹了眼淚,他嘟囔道:“誰說的當了父親就不能哭了,我也不會經常哭,隻要沒人看到就行了。”
岑松月有些心疼,道:“沒事,在我面前,你怎麼樣都可以。”
二人商量好之後馬不停蹄地去往雲山銜蟬宗,好在銜蟬一族都是些夜裡出沒的貓妖,不算是叨擾。常芙一見到常笑就笑嘻嘻地撲将過去,連聲價叫到:“爹爹!叔叔!你們終于來啦!”
常笑忙彎下腰抱起她,捏了捏帶着笑靥的小臉蛋,調皮道:“爹爹來晚了,小芙娘會不會怪爹爹呀?”
常芙趴在他的肩上,晃頭晃腦地說道:“不會,小芙娘知道爹爹有事要忙。”
岑松月在一旁瞧着,心生歡喜,便上前逗常芙,問她道:“我們帶小芙娘出去玩好不好呀?”
“叔叔,”常芙伸手向着岑松月,顯然是想要他抱。岑松月小心地從常笑手中接過來,常芙像個瓷娃娃似的,眨巴着滴溜圓的眼睛,問道:“你和爹爹要帶我去哪兒?”
岑松月說道:“帶你去七星嶼,好不好呀?”
常芙聽了,直拍手叫好:“聽說叔叔和爹爹就住在那兒,以後我也可以住在那兒嗎?”
“當然可以。”
常笑打斷二人道:“小芙娘,這位叔叔是我的師父,你應該叫叔公。”
常芙不解地問道:“什麼是師父呀?是爹爹的父親嗎?那我應該叫師父父呀。”
岑松月忍俊不禁道:“常笑,随她怎麼叫都可以,你知道,我從來不在意那些的。”
“師父父!我們什麼時候去啊?”
“诶!我們馬上就走咯,去拿些你要帶的吧。”
常笑也忍不住笑了,無奈地搖了搖頭,心道随便怎麼鬧吧。
于是三人淩晨才回到霧海七星嶼,常芙壓根顧不上玩兒,枕着常笑的腿便沉沉睡去。一直到常笑将她帶到提前準備好的住所“岸芷汀蘭”,也不曾攪到她的清夢,睡得好不香甜!常笑幫她掖了掖被子,悄悄地關上門出去了。
常岑二人也困得不行,決定明日再帶常芙去各處耍耍,便做了别,各自回房休憩了。
清晨,岑松月迷迷糊糊地醒來,驚覺自己正身處一片偌大的楠竹林中。竹以蔽天之勢竄得老高,縫隙中灑下絲絲縷縷的陽光。不遠處坐落着一座茅草屋,石闆路上卻不見竹葉痕迹,顯然有人灑掃。
岑松月疑惑地走進院中,四下無人,唯留一張幾案,一壺清茶。岑松月心想:罪過!我莫不是又誤闖别人的心境?思及此,岑松月心下暗自叫苦,這時,卻傳來一位老者的聲音:“來者,夜明岑否?”
岑松月怔了怔,四下張望,說話的人卻沒有現身,遲疑道:“是。”
那人繼而又說道:“你不記得我是誰嗎?”
岑松月如實答道:“在下舊創未愈,不記得了。”
那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無奈地報上名諱:“吾乃終古無絕。”
岑松月心下暗忖:終古無絕······沒聽任何人提起過。于是道:“先生系我什麼人?此地系何所在?”
聞此,終古無絕哈哈作笑,道:“吾友,聽聞你的貓弟子将你尋回了,特來引你一見。”說罷,一陣罡風朝岑松月襲來,竟托茶杯于無物,遞到岑松月面前。他始終沒有現身,并說:“飲下這杯茶,我再與你細說。”
岑松月稍加思索:此人武力在我之上,如若要取我性命,大可不必費此周章。于是将杯中茶水豪飲而盡,茶香馥郁,纏齒繞舌,隻是略微苦澀。罷了岑松月說道:“先生,這茶涼了。”
終古無絕道:“因為我在心境候你多時,茶涼未曾注意,實屬抱歉。”
岑松月道:“原來是先生心境,在下唐突了。”
終古無絕有些驚訝道:“吾友怎地如此客氣?一改當年的氣性,我還真有點不習慣。并且,這是你的心境。”
岑松月也笑了,說道:“無人與我說起過去的我是什麼樣。我忘了,什麼都想不起來。”
終古無絕道:“那我給你講講吧。你原本不叫‘岑松月’,而叫‘夜明岑’。”
“······”
夜明岑出生在黔州晉松縣的杏花醽醁樓,此地乃是遠近聞名的醫館。那時的終古無絕剛遇到夜明岑時,他還是隻個垂髫稚子。當時終古無絕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而來,從何而來,又該去往何處,隻是混混沌沌地走在路上。現在想起來也清晰地記得那個鎮上開滿了杏花。于是他逢人便急切問道:“吾是何人?來此作甚?欲往何處?”這不得不讓路人無端做出判斷——瘋子。正常人哪會說出這般無厘頭的話?倒也有好心的人,一一回答不知道過後,卻又指出明路:“前面就是杏花醽醁樓啦,去問裡面的人,保準你知道!”終古無絕根據人們的指引前來,隻見質樸的大門虛掩着,半信半疑地扣響被人摸得發亮的青銅獅子門鼻兒之後,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孩子小跑着過來把門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