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岑背上背簍正欲出門,推開門扉,遠遠地看見一條人影朝自己招着手跑來,那人喊道:“桃山醫仙請留步——”
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位道士。一身靛藍三清領通裁道衣,頭戴逍遙巾,神采奕奕。雙耳招風,雙眉斜飛入鬓,雙目下三白,顴高而唇薄,看起來與夜明岑年歲相仿。
那道士雙目有神地打量了夜明岑一番,拱手作揖,自報家門道:“福生無量天尊。貧道名叫占風碏,是來為家父請醫的。”
夜明岑忙将人領進屋内,詳談一叙。
占風碏無心顧左右而言他,開門見山道:“夜大夫,家父苦患呃逆之症久矣,時常反複,痛苦萬狀。聽聞桃山醫仙藥到病除,故誠請夜大夫出山……”
夜明岑剛替他沏好茶,聞言忙自嘲地說道:“快别叫我醫仙……我也遇到了棘手的病症呢!”
占風碏立即坐直了身子,吹拂開浮沫,聞言未及飲下,好奇問道:“是什麼雜症,竟然能難倒你?”
夜明岑轉動着手中茶盞,無心飲茶,扶額道:“說起來,我家徒兒似乎犯了什麼邪祟之症……無端地七竅流血,胸痛不止。”
占風碏掐着太陽穴若有所思,随即直言不諱道:“夜大夫,我從山腳下便看見此山中邪氣漫天,特别是到了你家門口,邪氣更是沖天……”
夜明岑心知肚明,占風碏口中“邪祟”多半是常笑。他神色絲毫不慌地對答如流,心中隻念常笑切莫此時歸家。
察他神色不懼,占風碏眼神犀利地掃視四周,從腰間取下三清鈴,咄咄逼問道:“你的徒弟呢?”
來者不善,夜明岑起身将手背過身去,指尖銜着三粒毒針。他嗔怒道:“你究竟是來請醫的,還是來找茬的?”
就在這時,常笑滿面春風地推門而入,打斷了二人的攀談。
夜明岑眼尖地看到常笑耳畔挂着一枚金蟬耳墜——原來一大早就是去做這件事了。比起之前沉悶的通身黑衣裝束,金蟬銜耳,妖異少年更顯邪魅俊俏。
占風碏神色一凜,閃身拈着符箓朝常笑襲來:“妖孽!看招!”
常笑大病未愈,從未見過這般陣仗,哪裡應付得來?眨眼間已被漫天黃符包圍。他立即察覺到不對勁,強催妖術破解符陣,乍現摩羅妖相。未果,被符陣強壓在地,七竅立即滲出汩汩鮮血來……
占風碏立即念咒催動三清鈴,突然,脅下三寸傳來刺骨的疼痛。低頭一看,已經中了三根毒針,周身氣力散盡,暈倒在地,符陣當即破除。
夜明岑焦心地直想踹占風碏一腳,念及常笑再度病發,無暇顧及這不分青紅皂白的道人。遂将常笑抱進屋内,施針止血。
那占風碏被綁在堂屋之内,不知過了多久方才轉醒。
他神色恍惚地看到那貓妖似乎快救不活了,七竅間流不盡的血淌了一地……夜明岑一面不斷施針,一面掐穴,不抵半分作用。
占風碏頭歪眼斜地倒在地上,心下雪亮,這貓妖兒确實遇到邪祟了。于是朝着他二人大喊:“我有法子救你徒弟!快給我松綁!”
夜明岑從血泊中擡起頭,滿面淚痕,滿袖血紅,沉着臉朝占風碏如傀儡一般僵直走來。
占風碏駭了一跳,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夜明岑被邪祟附身……夜明岑毫不客氣地捏住他的臉,迫使他張嘴,強塞了一粒顔色鮮豔的毒丸子進去。
夜明岑命令道:“馬上給我救活他,否則你别想拿到解藥,三個時辰内就會毒發身亡。”
占風碏渾身惡寒、燥熱兩股強勁交彙,直攻丹田,心道不妙:如此隻能盡心為一隻貓妖兒祛邪了……三個時辰……究竟是桃山醫仙,還是桃山毒仙啊?
占風碏囫囵爬将起來,命在旦夕也不忘插科打诨:“你學的是治人的法子,治邪祟還得看道士的!”
說罷,從腰間取下一枚朱砂天師錢,借研缽碎其成粉末。罷了又道:“朱砂不挂筆,殺雞,取白酒來!”
占風碏将白酒、雞血與朱砂混合,畫下一張驅邪庇體的符咒,燒成灰燼重新融進朱砂之中,蘸取其中色深處,點在常笑的額間。
說來也奇,就在朱砂落在常笑額間的一瞬,七竅頓時止住血流。
占風碏大汗淋漓,自言自語道:“诶?怎麼還不醒?好厲害的邪祟啊!”
聽得夜明岑心驚肉跳。
占風碏立馬攤開常笑的手,在掌心中畫了一道看不明白的符文,常笑登時轉醒!
“行了,每天給他畫朱砂,記住是每天!”占風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将手中朱砂盞遞給夜明岑。
夜明岑手頭攥緊朱砂盞,嚴肅道:“朱砂用完了怎麼辦?”
占風碏似乎忘了問夜明岑讨要解藥,兀自喃喃自語:“用完了找我呗!貧道家住福天鎮鹧鸪兒巷,奇門遁甲世家……”
夜明岑将常笑安頓好了,換了一身衣衫,來到院中。
占風碏翹着腿坐在院中長凳上,早已等得口幹舌燥——這位毒仙的茶水自然也不敢沾上半點兒。
夜明岑将解藥予他,兩人都有些誤會彼此,此時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沉默良久,夜明岑方才開口道:“……我的徒兒并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種妖邪。”
占風碏卻渾然不在意:“無妨,與妖邪為伴,會損你陽壽哦。”
夜明岑不願在這個話題上深耕,轉過話頭說道:“令尊的病,我會替他診治,不取分文。”
占風碏此時還信得過他,純屬覺得他應該是個丹修的奇才。一個人既懂得醫理,又懂得毒論,實在是可塑之才,就是不知道他師承何處。
占風碏追問道:“你師父是誰啊?”
驟然被問及最不願提起的往事,夜明岑又鐵青着臉嘴硬:“無可奉告……”
“如此修為,不簡單。加入我門下做丹修吧!”
夜明岑為此感到敬謝不敏,說道:“不才此生癡心于醫道,于其他的門道恐怕多有疏漏。”
占風碏一手支頤,緩緩搖頭,道:“不像……”
“不像什麼?”
“你不像是醉心醫道之人……你會的肯定不止用毒與醫治。”
夜明岑聞言,幽默道:“哦,道長真是眼尖,我還會養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