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夜明岑交給占風碏暫時止住呃逆的掐穴手法,占風碏則留下住址後辭别歸家。
常笑昏昏醒時,隻有夜明岑呆在他身畔。
他穿一身舊裳,支頤坐在桌前,豆燈一盞,燈花撲朔欲滅。
似是睡着了,常笑走近了,挑起燈芯去瞧他——斂眉垂眸,鬓發拂肩,溫如璞玉。
貪心的貓妖兒,雙目定睛瞧着玉人,直想将他的模樣拓印進骨髓裡。對于人的七情六欲,他似懂非懂,莽莽撞撞。
隻恨自己是未開化的妖。
呼吸重了,心跳得極快,像是因為靠近對方而高興得鼓掌。在他額上落下微不可查的一個親吻,随即立馬直起身,心事繁重地抿緊嘴唇,緊盯着夜明岑,心裡叫嚣着:千萬别被發現!
眼見着他絲毫不曾察覺,睡得十分酣沉,常笑松了口氣,轉瞬又揪緊了心……
抄膝将他抱起放到床上,常笑心裡咯噔一下,掌心顫顫地握住他瘦削的肩。夜明岑整個人輕如一片稍縱即逝的白羽,裹在寬袖袍中渾然看不出身量。可那時候,常笑的心似乎被針紮了一般疼起來。
而後,竟然一夜無夢……
福天鎮鹧鸪兒巷裡隻有這麼一戶人家。
青銅門鼻兒被摸得锃亮,迎門而見”道“字影壁。
占風碏領着常岑二人來到内中,一路寒暄。
夜明岑臉上挂着分毫不差的笑,道:”多謝挂懷,劣徒病症好多了。“
聞言,常笑金瞳一轉,眄了一眼占風碏,心下頗多微詞。
占風碏向來心直口快,毫不留情地拆台:”醫仙這模樣可比昨日更端着了。“
夜明岑呵呵一笑,似乎想到什麼頗為開心的事,道:”道長你若不介意,我這裡有上等的啞藥。“
占風碏故作驚吓,滿面痛苦地說:”呀!醫仙毒心啊!貧道還要打坐念經,失了聲可如何是好!“
常笑将此人視若眼中釘,隻覺得他頑心不泯,說起話來氣得人直發抖。
常笑怒然,搶到占風碏身前低聲罵道:”你這妖道好生卑鄙!去日将我打傷,今朝污蔑我師尊,到底想幹什麼!“
常笑的身量蓋過道人,那道人面不改色,歪頭沖夜明岑說:”哎呀,忘記提醒醫仙了。家父十分厭惡貓,可千萬管住你徒弟,不要露出尾巴。“說罷嘴裡念着《靈官咒》,别了常笑的肩,兀自踏着罡步朝前走了。
吃了個閉門羹,常笑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鮮少見他發怒,夜明岑忙上前撫了撫常笑的脊背,溫言道:”勿要嗔怪。“
常笑瞪着眼咬牙切齒,良久,隻蹦出一句:”真可惡!“自此,占風碏在他心中眼中隻落了個”可惡卑鄙”的印象,其餘優點一概不論。
占風碏的爹是一位卦師,為人解惑,指點迷津,卻從不将卦象說得一清二楚,得了個诨号“算不盡”。
如占風碏所言,算不盡所得為呃逆之症,尚未見到卦師的廬山真面目,先聞間隙不斷的響亮的抽搐打嗝聲……
夜明岑扶算不盡躺下,二指掐其眉間攢竹穴。俄頃,呃逆之症立竿見影地止住了。算不盡如釋重負地暢快呼吸着,閉目調息。
此前聽聞,算不盡呃逆之症持久頑固,反複無常,久治不愈。夜明岑仔細診脈後施針,又書一紙藥方,交給占風碏,言簡意赅地囑咐:“令尊積食難消,脾虛胃寒,需按此方連服七日。”說罷,又喂給算不盡一粒人參健養丸,才算作罷。
起身作别,夜明岑隻留衆人一個蕭條背影。
“且慢——”算不盡連忙坐起身來,朝家眷招手吩咐道,“快給醫仙拿銀子來!”
夜明岑轉身道:“不用勞煩了,劣才不收診費。”
“這決計不行!”算不盡立即下床,手連連撫着胸口,疏着郁氣,鄭重說道:“既然醫仙有自己的原則,老夫也不做牽強。這樣吧,老夫送你與你徒兒一人一卦,不收分文……”
夜明岑自來不信此道,正欲開口拒絕,算不盡又開口了:“無論如何也要留下吃過午飯,才算還得上醫仙的恩情啊!”
眼看盛情難卻,夜明岑隻好應下:“如此……那便叨擾了……”
昨日占風碏歸家後與算不盡講起此人如何兼備醫毒雙技,父子倆打一個鼻孔出氣,想到一塊兒去了——招納此賢人做丹修。
占風碏在房中來回踱步,有些後悔白日裡與夜明岑逞口快,現在隻恨如此良才不能為己所用,焦急萬分。
算不盡喉嚨幹癢,忽然幹咳了一聲,呃逆之症呼之欲出,大氣也不敢出!
占風碏鬼點子一冒,與算不盡謀劃着裝病不愈,借此久留夜明岑于此……
熟料隔牆有耳,全數讓過路的貓妖兒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