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頭,幾人眼看天色将晚,迅速将幌子卷起,攤兒疊過,夾在臂下,一道來到客棧。
街道兩邊是燈火通明的鋪子,門前皆種着高大的桂花樹,清風徐來,香氣萦繞深巷。客棧有一個應景的名字——“木樨花塢”,門前的桂花樹開得尤其引人駐足,黃澄細花鋪滿了階上,步步留香。
正當幾人走到客棧門口時,空氣中隐約傳來了一陣撲鼻的酒香。夜明岑駐足細嗅,雙眼放光,忽然挽住身畔人胳膊道:“常笑,我想喝酒!”
常笑将家夥什一股腦塞給白晉寒,話尤未完,夜明岑已經拉着常笑走了三步遠。
白晉寒忙攔着興緻高昂的二人,遞給他們一片木牌,道:“這是你們房間的鑰匙,這裡奇異着哩,沒有這個進不去。”
常笑趕忙收下了,随夜明岑來到酒館中。夜明岑自還陽以來一直覺得七星嶼飯食中少了些什麼,原來他以前最愛喝酒,幾百年不沾半點,直到方才被這陣酒香勾起肚中酒蟲,再也按捺不住……
甫一進門,夜明岑先揚手沖小二道:“打五兩甜米酒來。”
……
閑話休提,隻見白晉寒一身黑衣回到木樨花塢,直奔二樓住所——他與素榮同宿一間屋子。
那幾位玄門修士坐在堂内最隐蔽的角落裡,見他拿着幌子等物件歸來,卻未細瞧他正臉,誤以為是常笑。随即盯着他回到二樓宿房中。
幾人商議片刻,立即回到房中換上夜行衣行動起來。
玄門修士行動敏捷,夜月下如梭般穿過回廊,挺身直上屋頂,數着窗外透出的光,輕輕将房頂瓦片掀開……
素榮白衣白發,說話聲音輕巧,問道:“主人呢?還沒回來嗎?”幾個玄門修士竟然将他認做了岑松月。
玄門修士已然忽略了白晉寒答的什麼,幾人小聲耳語道:“岑松月說的‘主人’一定他們幕後主使!”
白晉寒與素榮并無多少共同話題,二人熄了蠟燭,和衣而眠。白晉寒心煩意亂地輾轉不得寐,白倫的惡爪已經伸得近在眼前,恐怕再不将他殺了,隻會禍害更多無辜百姓……
可又教他如何下得去手?畢竟是授業恩師,如父如子的關系……白晉寒歎了一聲氣,腦海中滿是自己和司徒皎皎在玄篁阙求學的日子。
彼時的司徒皎皎娉婷動人,笑顔明媚,如盈盈春華。白晉寒打小最喜歡司徒皎皎,好不容易長得高過師姐的個子了,正是保護師姐的年紀。卻聽師姐親口說出慘遭師父荼毒,眼睜睜看着她嫁給山裡的妖怪了……
他知道,柳玉生是鬼仙,可他偏要固執地認為那是妖怪。
想到這裡,又是一陣長歎。
素榮被攪擾得無法入睡,背對着他問道:“你睡不着嗎?”
白晉寒道:“你還不許别人有心事了?”
素榮知他愁苦,輕聲說道:“如果我講一個故事給你聽,你可以暫時放下心事嗎?”
白晉寒翻身躺平了,這是他慣用的入睡姿勢,道:“你說吧。”
“故事叫《橘樹綿蠻》。冬天裡,有一隻黃雀餓極了,找不到吃的,落到結滿橘子的病樹上。樹有靈根,也快死了,說:‘如果你餓了,就請吃我的果子吧。’黃雀說它還有很多夥伴,橘樹讓它把夥伴一并叫來吃自己的果子。黃雀飽腹後回到了溫暖的南方,來年春天時又回到這裡。黃雀飛來樹枝上唱歌,橘樹拼盡全力隻開出了一朵花……”
聽見素榮頓了頓,白晉寒催促道:“那後來呢?”
“後來樹死了,樹靈在遊蕩時遇見了河伯,河伯贊他舍己為人,精神可嘉,又說祁水河洪水泛濫,需要很多樹靈扶持彼方水土。樹靈毫不猶豫地駐身堤壩,化身成祁水梧桐,再也無法移動根本。那黃雀日日銜來一朵橘子花,找到化身成梧桐的樹靈,天天唱歌給他聽。不知道過了多久,黃莺漸漸飛不動了,樹靈這才知道鳥獸的壽命有限,也不知道它現在轉世到第幾輪了……算起來,畜生道、阿修羅道、應該到人道了……”
白晉寒聽完,不解其中含義,蹙眉道:“這個故事很奇異……像是神話。”
素榮道:“橘樹雌雄同株,樹靈也是,祁水梧桐亦然。”
白晉寒根本不知這是素榮的根本,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似的絞盡腦汁,隻吐出一個“哦”字。
素榮與他猜謎,見他遲遲不解,便笑道:“你真笨!我叫什麼名字?”
白晉寒不假思索道:“素榮啊……”忽而腦中閃過讀過的書,緩緩說道:“《楚辭》有雲‘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出自《橘頌》一篇……你你你……”
白晉寒正想問他是不是那個樹靈,孰料素榮翻身蓋被道:“慢慢想吧,現在應該沒空想你其他心事了吧。”
可憐幾個玄門修士,冷風中貼在屋頂谛聽二人談話,聽不真切,隻囫囵聽到幾句無關緊要的話。
夜明岑許久未曾盡興地飲酒,幾輪杯盞告罄,稍不注意,便醉了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