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湘開口,凝塵便先說道:“近日來生意如何?”
湘有一些愣神,她萬萬沒想到凝塵嘴裡居然能吐出這等“家常”,便恭謹回道:“一切如常,不勞王爺費心。”
細品起來,這恭謹之中還有了一絲挑釁的味道。湘絕對不會在可能會被治罪的地方以身犯險,可掃興之仇不可原諒,她自然要報!言語上的挑釁加上語氣态度上的恭謹,是湘陰陽怪氣最為拿手的手段之一,甚至已經快變成她的本能了。
“不必這麼拘謹”,凝塵話隻說了半句,湘便立刻領會了凝塵的意思,可她不敢輕易揣測,便繼續等着凝塵把話說完。
“你隻當本王是個普通客人即可,本王也想輕松輕松。”凝塵算是卸下了一副架子,整個人腳步放慢身姿輕便,語調也不似之前一般莊嚴肅穆。看來這位王爺并沒有品出湘的小心思。
而湘也已猜出凝塵的意思了,但凝塵這臉變得比翻書還快,她也隻能配合着。
“讓客人開心就是我們春意橫生的宗旨,王爺希望我們如何待您?您是一擲千金的富商貴客呢,還是個附庸風雅的文人墨客呢?”湘一臉笑眯眯的說道。她對自己這個反應很滿意,既接住了凝塵的話茬兒,又暗諷了一下凝塵。
啞巴虧這種委屈,不能隻有自己吃!
凝塵雖然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湘說的這種“接待”方法,卻也聽出了湘這話裡的圈套:如果他選前者,他就得一擲千金;若是選後者,他就默認了自己是個窮酸文人,還是個“附庸風雅”沒什麼墨水的那種蠢人。
他并未在意,也并未做什麼選擇。一行人慢慢走着,凝塵一反常态,問了許多關于酒稅的相關問題。不僅問了整個澤州港酒鋪掌櫃的反應,也問了普通百姓對于新年新令的反應。
這一點倒讓湘與九霄刮目相看。她們兩人對蘭陵王在朝中權勢知道的并不多,還以為他隻是個纨绔皇子。
“鬥争多年,才得此結果啊!藏富于民,說得輕松,做起來實在是難啊!”凝塵唏噓一聲。
聽了凝塵的話才知道原來這酒稅新政也是朝中多方勢力鬥争多年的結果。他一向支持這個做法,可朝中幾位重臣都持反對态度。如今總算實施了下來,他比任何人都要緊張百姓對此的看法。
湘與九霄聽聞此,便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雙方都未曾想到這番對話來得如此投緣。湘與九霄對這些事一向上心,而離國對百姓言論之事甚少幹涉,因此春意橫生也設論戰堂,論戰變法利弊、用兵之道、時政曆史、重大國事,設百張綠玉長案,歡迎各方有識之士。他們倆是這裡的常客,剛好也把論戰堂介紹給了凝塵。
本該一炷香的路程,湘感覺很快便已走到。許是這一路的聊天讓湘對凝塵早已改觀,剛踏進門口,她便主動提起之前思柔之事,歉意明顯。
湘還是大意了,這份愧疚讓她對凝塵客套了起來,可凝塵卻突然話鋒一轉:“你怎麼懲罰的她?”
氣氛突然有些變化,又是那個陰邪的感覺。
湘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飄了,一番投緣的談話而已,居然真的差點讓她把這位王爺當成了普通客人。
甚至是,可以結交的朋友?
打了個寒顫,湘定了定神,說道:“她逃走了,聽人說她現在在...宜香院。”湘雖然緊張,卻不想放棄這麼一個試探凝塵的好機會。她跟九霄對這些大人物間的關系知之甚少,為這一絲信息付出一些也是值得的。
“哦?”凝塵停下腳步,并未往前再走一步。他突然掉轉頭,直視着湘。
“這麼巧合?”凝塵突然伸長脖子,湊近打量起了湘,吓得湘迅速眨了一下眼。
今天的湘依舊是男裝打扮,頭發随意挽髻,依舊是那根白玉簪子,不施粉黛,光潔飽滿的右額頭上還有一顆昨天剛發的...痘。
她一向也不在意這些隔幾天就會消失的變化。
凝塵繞着湘走了半圈,可湘不管腦内浮現多少念頭,表面上卻隻能紋絲不動佯裝鎮定。
這種感覺她很不喜歡,她覺得自己被凝塵當成了獵物,亦或是一件商品。歸根結底,可能隻是低人一等的感覺在作祟。身着男裝并不能掩蓋她的緊張與反感,這與男女倒沒什麼關系——換做是老九,怕是更要别扭。
可她實在是太讨厭這種被打量的感覺了。她突然反思了幾秒自己的性格,太容易與别人共情,以至于經常因為一件事幾句話便與别人同仇敵忾起來——倒算不得是容易相信别人,但她為此付出的代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當初的春意橫生原本隻有一位大管家,人人都喚她于大娘。從湘和九霄謀劃春意橫生伊始,于大娘就跟她們在一起,也算是春意橫生的元老之一了。于大娘為人熱心腸,深受大家敬重。可性格雖好,她卻把春意管的一團亂麻。湘與九霄提點過多次,依舊無法解決。每次于大娘都是保證的頭頭是道,每次湘也是十二分的相信她,可亂子依舊是一件接着一件。到最後,湘隻能忍痛割愛,讓于大娘讓賢,另立幾位管家。這于大娘也是個心氣兒高的主兒,看見湘的舉動自然而然便覺得她在攆人,最後便離開了春意橫生。
自那之後,她們便再也沒有見過面。
今天的湘,又再次犯了這個錯誤。投緣的另一個含義,可能也隻是不想因為分歧而浪費時間,于是順着說下去罷了。湘卻輕易的認為這便是投緣。
湘還沒有想好該如何答話,這些事便湧入了她的腦海。好在凝塵也并沒有要什麼回答,見湘不出聲,便輕笑了兩聲,徑直往望碧凝痕走去。
九霄見湘還在愣神,便輕輕拍了湘一下。湘這才清醒過來,跟九霄一起随着凝塵往園裡走。
湘說不清現在的感覺。這兩聲輕笑,仿佛他又是之前那個與她們投緣的凝塵了。
難道,他是故意刁難,報剛才那個啞巴虧的仇?湘不自覺的也幹笑了兩聲,帶着一股看鄰居小孩吵架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