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落那天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一
凜冬已過,春暖花開。整個離國都沉浸在舉國同慶的開心之中。
今天便是離國入春以來的第一個大日子:每年初春,鄰國便會派能歌善舞的使者出使離國,美其名曰“遣離使”,實則是來跟離國最強的舞者或歌者競技。離國号稱整片大陸最鼎盛的國家,無論是國力、經濟、軍事實力亦或是歌舞表演都是最強,自然招來許多無端忌恨。其他幾個國家自知在其他方面無法超越離國,便每年卯足了勁兒培養那些能歌善舞的人來挑戰離國想要争争面子。
今年代表離國出戰的,便是一個被稱為天才少年的虞公子。
“聽說他四歲便學舞,至今已整整跳了十七年。從五年前開始,每年過年時的宮裡的壓軸表演便都是虞公子的手筆!每次虞公子出現在公衆場合,那都是萬人空巷,身邊都是水洩不通!聽說光是陛下賜給他的護衛便不止十人!
可這麼一個不世出的天才舞跳得好也就罷了,偏偏唱戲也是一絕,當今陛下兩年前賜他封号“不世名伶”,那是直接令他直接名滿整片大陸啊!”
說話的人正是春意橫生的說書人。春意橫生作為離國排名第一的歌舞酒肆,說書人的水平也是離國第一,每天光是來聽書吹水的人都能讓這春意橫生賺個盆滿缽滿。像今天這種大日子,更少不了有那好奇心的人來聽書長長見識。
“那這虞公子的舞到底好在哪呢?咱們老百姓也都沒見過啊!你快給大家夥兒說說!”
“在下還真是有幸親眼見過虞公子的舞”,說書人看大家夥兒的興趣都起來了,便氣定神閑地呷了口茶,繼續說道:“别的先不提,那身段,一般女子都比不了!古人有飛燕掌中舞,說的是趙飛燕趙後身體輕盈,跳舞時仿佛可以置于掌中。可這隻是後世書中記載,根本無人得見。據說這虞公子曾仔細研究關于這掌中舞的一切,第一次面見陛下的時候跳的便是這支舞!驚為天人!”
人群中嘩的像炸開一樣,大家都叽叽喳喳談論個不停。這春意橫生裡的舞姬已是一絕,大家根本想象不到原來這位虞公子竟然能比這些舞姬跳的還好!
“那前幾年虞公子都是怎麼赢的那些遣離使啊?”總有好奇心旺盛的人閑不住,一定要究根問底。
“你們可知,咱們離國周遭幾國之中,哪個國家歌舞實力最強?”說書人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不用多說,這便是說書人最愛看見的場景,這麼一搭接着一搭地聊着,可比一直賣力的說書舒坦多了。
“那還用說,肯定是祁國啊!”人群中倒是有識貨的人。
“不錯,就是祁國!祁國天寒地凍,自古以來他們便有唱歌跳舞驅寒的傳統。每到節慶時刻,家家戶戶都出來跳舞競技。”突然,說書人話鋒一轉,将問題又抛了出來:“可你們知道,祁國為什麼赢不了嗎?”
環顧四周,沒人答得出來。說道品鑒歌舞,那可真是難為為溫飽而奔走的普通人了。
“因為他們用錯了方法。想用體态輕盈打敗那位虞公子,根本沒人能成功。”
就在說書人覺得吊夠了胃口想說出答案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台詞被人搶了。
說話的人是個中年男子,看上去雍容華貴,不像是普通人。
那說書人本想怼一下,看看是哪家不長眼的小子這麼不懂規矩,連他的話都敢搶,結果一看到對方的氣勢,一下子便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那中年男子說完這段話便将最後一口酒一飲而盡,留下一袋銀兩便揚長而去。
說書人一邊繼續他的說書活計,一邊望向那人的背影。
看那服飾...
難道他不是離國人?
二
“虞公子,一切都準備好了,該您上場了。”門外有人恭恭敬敬地說道。
“小虞,走吧。”另外一位公子走進屋來來,對着虞公子說道。
“嗯。”那虞公子定了定神,聞了一下随身攜帶的檀香,深呼了一口氣便出門而去。
對他來說,今天便是每年一次最重要的大日子——因為他代表的不僅僅是自己,更是整個離國。這一次他準備的表演名為《天下》,中間還加了一段笛子水袖獨舞,他練了小一年才得到了陛下的肯定。
果然,虞公子一出場便是人聲鼎沸,所有人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卻沒有人鼓掌——大家都怔怔地望着虞公子的舞姿,像是看到了天神下凡一樣恭敬,根本沒有人能逃脫這般氣氛,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記了還有鼓掌這件事。
隻見虞公子像往常一樣,身着一身白色的離國傳統服飾,仙氣飄飄的舞動着藍白相間的水袖——那水袖是陛下幾年前親自賜給他的,用的是當今天下最強的工藝才做出來的漸變色彩。
虞公子這次的表演精髓就在于一個變字,這可是陛下親自囑咐,為的就是給那些遣離使強力一擊。聽說祁國這次來了個最強舞者,吹的倒是天花亂墜,但根本沒有人見過此人真面目。雖然離國上下都對虞公子信心滿滿,但陛下格外看重此次競技,他決不允許虞公子輸。
表演一開場便是鑼鼓齊鳴,伴随着殺伐決斷的古琴聲,虞公子一會兒化作器宇軒昂的将軍,一會兒又是禍國殃民的妖後,一會兒是一身煞氣的殺手,一會兒又是馬革裹屍的将士。最後那一段笛子獨舞,他又像是變成了一條小魚兒,自由的在水裡玩耍。
直到表演完後的幾個彈指,大家才突然回過神來,給虞公子最熱烈的掌聲。掌聲雷動中,虞公子翩翩而立向四方來賓及遣離使們行了個叉手禮,以最有大國風範的禮儀姿态退下場去。
恍惚間,他看到陛下也站了起來。總算是...又逃過一劫。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從小便知,一個失誤就可能家破人亡,這麼多年他一直努力練習,讓自己可以完美的處理一切表演上的失誤,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觸動逆鱗。
可他,早就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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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虞!你發揮得太好了!快卸妝去,陛下今天高興的不得了,準你一起看其他遣離使的表演呢!”說話的便是剛才那位公子。
“表哥,你知道我不喜歡出席這樣的場合。”虞公子深吸了一口氣,克制地說道。
陪陛下出席這樣的場合,比他跳舞還累。他甯願表演完就褪下衣衫好好泡個花瓣澡。
“這次是陛下主動要你去的!天大的好事!别人想求都求不來,你可别不識擡舉!”說話的公子一臉精明,突然心生一計,又道:“這次聽說祁國也來了一個不世出的奇才,你不想去看看嗎?”
“…算了,我這就去,表哥。”虞公子垂下眼簾,歎了口氣,終于妥協道。
“這就對了,你趕緊的,我倒是想去,可陛下認識我是誰啊!你可是咱們家光宗門楣的人,你要是忤逆半分,咱們可得株連九族了!”被虞公子稱作表哥的男子臉上掩飾不住狂喜,聽到肯定的答複連客套話都懶得說了。
突然一股悲涼向虞公子襲來。
這個世界,沒人懂他。
三
“快給虞公子賜座!”
陛下一看見虞公子也出來看其他遣離使的表演,便指揮身邊的人趕緊加快動作。
虞公子換了身黑色袖杉,緩緩走到了陛下身旁的座位,隐約隻看得出恭敬的表情。
早在幾天前,禮部尚書顔大人便來找他,親口說道:“若是虞公子有幸能和陛下一起觀賞那些遣離使的表演,請務必表現出一臉鄙夷的神态,彰顯咱們離國風範!”
虞公子不知道這是不是陛下心中所想——可不管是不是,又有什麼分别?
大國風範若是要靠他的臉色來彰顯,那看來,那些彰顯大國風範的“職位”早就該易主了。
好在他天生便是個沒什麼表情的人,不管是鄙夷還是無語,他都可以用面無表情來掩蓋一切。這一點連陛下也早就知曉。
隻有在表演的時候,他才會笑。雖然他的心裡,早已是一片凄涼。
虞公子緩緩落座,聽着陛下跟朝臣們的談話,也感受到了不少惡意的眼神。他并不了解陛下,但陛下喪後這麼多年都未立新後,算是一個讓他佩服陛下的理由。這也是為什麼,即便那麼多人在背後諷刺他上位手段“豐富”,他依舊可以堂堂正正的出現在陛下身邊以及大家面前。
虞公子雙目無神的看着台下那些遣離使的表演,一個個絲毫新意也無,無聊的讓他可以立刻睡着。
這幾年他之所以能一直赢的原因,除了在于他自己本身的确跳得好以外,更重要的一點是,那些國家都用錯了戰略。他們以為的虞公子隻會“掌中舞”,隻會“體态輕盈”,竟然妄想通過找一些體态比他輕盈,甚至是小孩子的人跳同一種類型的舞來打赢他。
呵,癡人說夢。
表演實在是太過無聊,虞公子的腦子裡已經是一片混沌,甚至已經開始在想陛下喪後到底是什麼情況的時候,突然一個人影竄進了他的視野裡。
“離國陛下,祝您萬福金安!”,隻見那人先跟陛下行了禮,之後又大大方方地對所有大人行禮,“各位大人,新年安康!我乃祁國此次的遣離使,宇野瓒。”
虞公子被眼前的這個人牽絆了一下,身形迅速,腳步穩健,的确是有基礎的練家子。他很多年沒看過有如此身體素質的人了。
大部分練舞之人,都需要從小開始練功。練功之辛苦無聊,早就可以淘汰一大部分人。剩下的人卻又受制于自身天賦和後天練習,能成為佼佼者的人少之又少。能一直耐心練功增加實力又有天賦的人,根本是寥寥無幾。
“小虞,你認為此人技藝如何?”陛下突然開口,打斷了虞公子的思索。
“不可小觑。”虞公子如實說出心中所想。
陛下臉上的表情并沒有絲毫變化,倒是離他不遠的顔大人開始擠眉弄眼。
突然間器樂響起,把大家都拉到了台下舞伎營造的氣氛裡。
“果然也算是個天才。”虞公子喃喃道。這位名為宇野瓒的舞者整個表演自由靈活,狂野卻又不失細節,相比較虞公子更靈活的上肢而言,他的下肢更靈活。
好的表演總是讓人覺得時間過得特别快。轉眼之間,宇野瓒便已表演完畢,在台上恭謹的行禮,等待退場。
可台下跟剛才虞公子表演完的時候一樣,居然沒人鼓掌。如果說虞公子的表演大家是愣神忘了鼓掌,那現在這種情形就是各自有鬼了。
幾個祁國的使者想鼓掌卻又不敢,一時間整個殿上的氣氛異常尴尬。
早前出現過在春意橫生大堂的那個中年男子沒想到也在這裡,跟祁國其他幾位賓客坐在一起,一臉凝重。看來他也算是個祁國的大人物。
但即便是他,也沒有輕舉妄動。
眼看着他怒氣慢慢寫滿了整張臉,虞公子突然看得想笑。
“啪 - 啪 - 啪”,虞公子帶頭起來鼓掌,瞬間台下也是掌聲雷動,整個氣勢絲毫不輸給他之前的表演。
陛下轉頭看了一眼虞公子,并未說什麼,也象征性的鼓了鼓掌。可台下的顔大人早已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頭都不敢擡。
“小虞,你是真心為他鼓掌?你覺得他跳的好嗎?”陛下突然發問,打的虞公子有些措不及防。
“是,陛下。”虞公子沉着冷靜的回答道。
他是真心認為這個宇野瓒的表演好,若不是被這身份禁锢...他剛才已經按捺不住跳起來鼓掌了!
天賦和身體素質倒另說,光看這舞随着音樂表達出的情感,他便已經可以跟自己并肩了。
“比你還好?”陛下繼續問道,聲音自帶威嚴。嘴角略微向下,讓人猜不透這到底是福是禍。
“那倒沒有”,虞公子聲調一沉,台下的顔大人看事情有轉機,便也忍不住擡眼觀望。
清了清嗓子,虞公子繼續道:“雖然沒我跳得好,但是也不比我跳的差。”
這一句話清冷脫俗,雖然聲音不大,但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一瞬間台下嗡嗡作響,大家都議論紛紛。隻見祁國那位中年男子樂得都要上天了,四處跟别人碰杯擁抱。
“既然如此,不如你們一起切磋一下如何?”陛下的聲音有些冷酷,讓虞公子突然清醒了一下。
但他并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說錯的話,還可以用行動圓回來。
如他所說,那位祁國遣離使跳的不差,但也不可能比他還好。
四
器樂重新奏響,虞公子和那位遣離使重新都回到了台上。
先行了個叉手禮,這是虞公子的習慣。與其用表情彰顯大國風範,倒不如用實際的禮儀——這是虞公子一以貫之的習慣。
沒想到對方并不懂這個離國的傳統禮節,音樂早已響了半天,虞公子還在教對方如何行禮。
“謝謝!我叫宇野瓒!叫我宇野就好了!”那位遣離使聲音洪亮的說了句謝謝,吓了虞公子一跳。
該不會是個隻會跳舞的傻瓜吧?虞公子突然心裡一緊。
祁國跟離國早就明裡暗裡的不和,從上到下,兩國百姓都看彼此不太順眼,這是哪裡蹦出來的石猴子,怎麼看上去什麼都不明白?
虞公子突然有些後悔自己今天的舉動,不知道接下來他又要面對什麼麻煩——但他已經受夠了這樣當木偶的生活。
對于離國來說,對于陛下和百姓來說,跳舞跳的再好,也不過是一尊會動的佛像罷了。
兩個人彼此寒暄完,便都各自開始跳了起來。今天的器樂也有些神奇,一開始便是祁國人擅長的風格,狂野濃烈,虞公子隻得大跳來消化這音樂。就當他快要沒勁兒的時候,器樂卻又變得古典柔和了起來,整個風格又開始向他自身的風格靠攏。
隻見虞公子揮舞着水袖,如魚得水般自由的扭動身體。可就在他轉身擡手的一瞬間,映入眼眸的便是宇野那略顯單薄的下巴——兩人隻有一拳之遠,鼻尖似乎都要撞到彼此。
接下來的事大出所有人所料:虞公子擡手,宇野卻突然也擡手。兩隻手就這麼纏繞了起來。虞公子見狀隻得下腰以避免影響整體的觀感,而那宇野卻突然整個身軀壓了上來!為了不壓到虞公子的衣服,他中途還換了一隻手來支撐自己整個身軀。
兩個人如同戀人般用舞姿纏綿着,看的所有人心潮澎湃,有好事者甚至站了起來。
等到音樂終結的時候,虞公子整個耳朵已經通紅。他早已無暇顧及其他人到底如何評判他們的舞姿,他隻想快點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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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的“切磋”之後,虞公子便一直閉門不出。即便他的表哥每日在門外叽叽喳喳罵罵咧咧,他也沒有開過門。
聽别人說,那天的表演,到最後大家一緻判定是平分秋色。虞公子沒有赢,那位遣離使也沒有輸。
表哥還聽說,祁國這次來的是個親王,得知了此次結果後,在離國都城——凰城大肆宴請賓客,就差拉着整個凰城的百姓一起慶祝這件事了。等他們回到祁國,估計等待他們所有人的都将是加官晉爵,榮華富貴。
“小虞,出來吧,你這樣一直閉門不出算是怎麼回事!你又沒有輸,況且陛下也沒有降罪于你!”表哥照舊每天早上來看一眼小虞,盼望着小虞能出門。
他一直以為是失敗打擊到了小虞的自尊心。畢竟不世出的天才一直以來接受的都是世人乃至天子的贊美,突然有一天跟人平分秋色,任誰都無法一下子接受。
好在陛下并沒有降罪于他們劉家,這才是讓他最開心的——至于接受失敗這件事,每個人都得學會接受失敗,即便他是個天才。
普通人每天都在接受失敗,誰又能因為失敗就不活了呢?表哥的心裡突然有了一絲酸楚,他單名一個起字,可每天隻能幹些照顧小虞的活計。而小虞的名字裡有一個落字,卻偏偏飛的比别人都高。
他剛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看了看小虞房間,歎了口氣。整個家族本就是靠着小虞的舞姿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可自從那日切磋之後,居然都沒人來邀請小虞跳舞了。好在以前的家底還算不薄,安穩度日還能過得去,自己剛好還能落得個清閑。
“公子,門外有位小厮,說是祁國遣離使宇野派來的,想叫虞公子賞面一叙。”
“去什麼去,還嫌他們做的事不夠煩心嗎!”表哥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一揚手便把小厮打發走了。
“慢着!”
門突然吱的一聲被打開,聲音有些刺耳。
隻見虞公子款款走了出來,雖然幾日閉門不出,可他整個人身上絲毫沒有邋遢的樣子,依舊是那樣仙氣飄飄、一絲不苟。
“叫那小厮前來回話。”虞公子神情有些不自然,跟平時時刻冷靜的樣子有些不同。
“小虞!你見那個人幹什麼?!”他實在是無法理解,“别國使臣你想見就見?别人若是污蔑你一個通敵叛國,你還說得清嗎?!”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即便表哥你阻攔,我想見總歸見得到。”小虞見表哥強行阻攔,既不生氣也不糾纏,直接便走出去,想要找到那個來傳話的小厮。
“小虞!你!唉!”見到小虞這個樣子,他氣的跳起腳來。
雖然小虞是他們家的搖錢樹不假,可血濃于水,他實在不想看見小虞做什麼傻事。
作為離國最好的舞伎,這個角色本身就是為了給别人展示的。這個别人,包括陛下,包括所有國家的陛下,也包括所有人。如果能一直保持好這個角色,那他...就是神。
可如果一個神突然有了人性...他不敢往下想了,隻得迅速跟上小虞的腳步。他不明白小虞為什麼要去見那個遣離史。
表演當天,像他們這樣的“閑雜人等”是沒有資格去看小虞表演的,即便他是小虞的表哥。
隻聽說是小虞跟那個宇野一起表演,平分秋色。可等他接小虞回家的時候,小虞整個人分明早已失魂落魄。
五
“虞公子,我家大人乃遣離史宇野瓒。我們馬上便要離開離國回到祁國,臨走之前,我家大人想見您一面,就在城外的春意橫生。今日戌時,聽說那裡有煙火表演,我家大人已訂好雅間,您帶着請帖前往便可。”這祁國的小厮恭恭敬敬地遞給虞公子一張請帖,看到虞公子點頭答應,便退下了。
“小虞,你不能去!”表哥見狀,想搶走那請帖,被小虞遊龍般靈活的身姿打敗。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表哥。我做人向來堂堂正正,根本不怕那些流言蜚語。”虞公子清冷的嗓音從他嘴裡飄了出來。“況且,這些年我賺的賞錢,早就夠你們安穩過幾輩子的了。”
“哎呀,小虞,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心你!你聽我說...唉,你别走啊!”
虞公子說完自己的話便走,隻留表哥一個人原地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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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戌時尚有兩個時辰,虞公子卻早已準備好出發。從他們家到春意橫生大概也要一個時辰左右的路程,他不想遲到。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去,他隻知道,自己必須去。他知道表哥說的不無道理,可他本來也不是那種唯唯諾諾的人。
為了那種莫須有的污蔑就委屈自己,從來不是他的風格。
去切磋技藝也好,去把酒言歡也好,去寒暄客套也好,他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像宇野一樣的人。
“活生生”的人。
别人看不懂宇野的舞姿,他卻明白。那個舞裡包含的感情、技巧、甚至是練舞時可能受的傷,他都能感受得到。
為了這次赴宴,虞公子特意選了一件離國傳統的淡青色長衫,配上白冠,垂下兩條薄紗束帶。
不出門的這些天,與其說他是在閉關,不如說他是在發呆和思考。思考自己一直以為作為舞伎的意義是什麼。僅僅是為了給人展示?又或者是為了國家榮譽、為了赢而赢?
他不得不承認,宇野的舞姿那天給了他當頭一棒。他已經有點忘了自己為什麼要跳舞。
是他主動選擇了跳舞,不是别人逼他的。雖然他知道,有多少人在他成名的路上付出了努力,不管這些努力是否讓他開心,至少最後的結果他是滿意的。
如果不是宇野,他甚至意識不到自己,為了赢...已經走火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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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一個時辰虞公子便到了春意橫生,正準備拿請帖出來,隻見一個管家模樣的公子走了出來。
“虞公子,客人已在雅間等您,您直接進去即可。”說罷,管家便行了個禮。
虞公子怔了一下,才微微點了個頭。他以為自己才是先到的那一個,卻不承想居然有人到的比他還早。
管家先行帶路,虞公子便慢慢跟随着。想必怕造成轟動或是不必要的影響,這位管家帶他走了一條隐蔽小路,一路上一個人也沒碰見,隻有風中的竹林沙沙作響。
“你來了!”
剛剛穿過竹林,便聽到一聲呼喚。宇野換回了他們祁國的傳統服飾,氈帽裘袍,跟那天清爽的模樣略有不同。
“你怎麼到的這麼早?”話一出口,虞公子便有些後悔。
他們...什麼時候這麼熟悉了?
“我等不及!要不是這些繁文缛節,我巴不得直接登門尋你!”宇野的主動讓虞公子猝不及防。離國人天性隐忍慢熱,祁國人卻天性熱情開朗。以前他也不是沒跟祁國人打過交道,可如此真情熱情的人,他卻是第一次見到。
一如他那天的舞姿。
“快進來!我已經叫人溫好了酒,聽這兒的百姓說,這春意橫生的酒菜是一絕!比我們祁國最好的店家還要美味!”宇野趕快招呼虞公子坐下,整個房間裡瞬間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虞公子略有些吃驚,他本以為...會有其他人或者侍衛,還會有那個親王。可他從來沒想過,這次赴約,居然隻有他們兩個人。
以他們的身份,這件事根本不可能發生。虞公子眉頭緊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宇野已經大口大口的吃喝了起來,當他看見虞公子連筷子都沒摸過,突然有點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