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王莽仿佛從郁郁沉沉的噩夢中驚醒過來,收神沖劉歆道:“宗伯為長沙王之子劉舜企情,言其年青愚魯、不問世事,是被淳于長巧言蒙騙。陛下仁義,恕其死罪,僅收回其三成封土,遣其就國。
“另有劉忱為劉度入選侍郎一事行賄,陛下雖金口開釋,不追究其罪責,然如此一來,劉度入宮伴駕便名不正、言不順,郎中署拟将其除名。子駿可有異議?”
劉歆驚道:“何至于此?陛下既‘不追究’,為何又降罪……”
王莽劍眉一凜:“此人浮滑孟浪,言行失當、多與陛下讒口狎昵。前次他如何戲侮與你,你且忘了?”
“上回……不是……”劉歆嗫嗫嚅嚅,有口難言。王莽逼視道:“怎的?你終究還是着了他的道兒?”
“不是,師兄,我同他……”劉歆紅臉急着争辯,可他這一嚷嚷,卻把天子吵醒了。
天子坐起來抻個長長的懶腰,見劉歆一臉頹唐跪在底下,關心道:“子駿,你乏了?去歇歇吧,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劉歆趕忙俯首回道:“謝陛下關懷,臣不乏。趁着日光多做些,這會兒不是歇的時候。”
王莽冷眼道:“陛下寬仁。子駿每日早入晚歸,往來奔波,着實辛苦。不知陛下可否準他留宮過夜?省去一日兩趟腳程,得空便能多歇歇。”
“嗯,是。”天子手肘拐了拐王莽,沖劉歆眨眼笑道,“子駿,還是你師兄疼你吧?”于是吩咐閹人将偏殿收拾出一張鋪來,由劉歆将就過夜。
劉歆正愁奏閱不完、越積越多,如此便安下心來,與天子、王莽參詳着,三人一直忙到敲更時分。
次日下晚,劉歆擔心劉度接到郎中署除名的消息後心境不佳,想趕去他身邊陪伴。一走出未央殿,便被守在門口的陳阿豹橫刀攔住,說“陛下口谕,侍郎不得擅離未央。”
他這才恍然意會,師兄哪是心疼他奔波勞碌,是不準他出宮,防備他與劉度互通消息、洩露機密!
如此又過了三日,王莽已霍然而愈,下地行動自如;劉歆卻日漸焦急,惶惶不可終日。
此時且有一人比他更心焦。
劉度已在劉歆慣常出入的宮門之外徘徊了兩天兩夜。起初他還能平心靜氣、坐在車裡抄手苦等;如今已幾度日出日落,劉歆始終不曾露面,他實在等不住,便如熱鍋上的螞蟻,搓手頓足來回踱步;宮門一有響動,他便踮足而上,可迎面而來的,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夜幕降臨之時,雕龍漆金的大門又一次緩緩開啟,劉度盡力提一口氣,拔足沖上前去。
一隊身披重甲的兵衛将一名官服男子護在當中,出來的竟是王莽!
劉度驚口未閉,又瞥見王莽高大的身影之後,那個低眉蹙目、令他眼穿腸斷的熟悉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