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鉗住天子頸間脈搏,想狠狠發力,卻不知為何雙手發軟、使不上勁。焦急中卻聽天子發出一聲呢喃夢呓:“對不起。”
“對不起誰?”王莽屏息追問,“陛下對不起誰?”
天子夢中口齒含混,又咕哝了一句什麼,王莽實在聽不分明。
天子可也會懷念阿兄的溫情陪伴,想起阿兄的含冤枉死,是否也會升起一絲懊悔與愧疚?阿兄在天有靈,又是否願意原諒天子年少輕狂的一時任性?
王莽多想替阿兄讨一句“對不起”,可倘若天子當真心存悔恨,那天子對他毫不掩飾的偏愛與縱容,究竟是為他本人,還是為補償他英年早逝的阿兄?
正如他決不肯說出刺傷他的人是侄兒王光,同樣,這些話也是他到死都不會問出口的。
不知夢見了什麼,劉傲醒來時驚覺自己滿臉淚痕。窗外隻有熹微的光,他坐起來,頭疼得厲害。
“幾時了?”他一開口,嗓子眼火燒火燎的,聲音也悶在鼻腔裡。完蛋,感冒了。
“才卯時,早哩。”閹人窸窸窣窣進來,輕聲道,“陛下再歇歇?”
王莽到底沒對他說實話,劉傲仍未消氣,沒心思睡懶覺,便搖了搖頭。閹人急忙為他披衣、奉上熱茶。
外頭似有人聲喧嘩,劉傲強撐着下地,走出來見殿門口圍了一堆披甲兵衛,王莽與缪家兄弟不知在争執什麼,幾乎要吵起來。
兵士們見了天子,紛紛屈身下拜,齊聲請安。王莽也垂頭叫了聲“陛下”。
劉傲并不搭理,看都不看他一眼,故意把他晾在一邊,隻沖缪盈道:“何事?一大清早來這麼多人。”
缪盈看王莽一眼,拱手道:“陛下英明。城外賤民逗留不散,口中不恭不敬,眼看要鬧将起來。王大夫不聽勸,此時偏要出宮去!”
劉傲詫異道:“不是叫他們開倉放糧、赈濟災民?還鬧什麼?”
“嗐,粥施了,錢糧也散了,那些人偏就不走。”缪盞苦惱道,“吃飽了,反倒有力氣呼喊,‘清君側、誅妖異’雲雲,吵得城内百姓也人心惶惶……”
“隻怕有人從中煽惑。”王莽道,“臣家中老母幼兒無人照拂,請陛下放歸,容臣回去安排妥當,再來為君分憂。”
劉傲全當沒聽到,仍不搭腔。
卻聽缪盈急道:“啧,王大夫如何聽不進話?陳阿豹早帶人去你府上護衛,家中穩妥着哩。宮門外有愚民成夥聚集,這時你一旦露面,雙拳難敵四手,萬一再出意外……”說着偷偷瞄一眼天子,“此刻留在宮中最為穩妥,王大夫萬勿沖動行事。”
王莽又道:“陛下切勿動氣。早朝時,群臣必有分說。隻是昨日陛下才将匡相貶為庶人,眼下朝中無人統領,須得陛下親往坐鎮、主持局面才是。”
劉傲置若罔聞,轉身便往殿内走。缪盈缪盞看出天子有意冷落王大夫,便知這兩人正别扭怄氣,又不好勸,不免十分尴尬。
少頃,天子換上朝服冠冕,背手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