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保王光全身已是萬幸,王莽豈敢異議。他心中甚至隐隐升起幾分僥幸,那人到底對他尚存一絲顧盼,不枉他忝顔去求一趟。
可下一瞬,卻聽班斿又道:“此番全賴衛将軍大義,竟往天子座前為王光求情,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顔大動,是故降下隆恩。”
王莽頓時如冷水澆頭,為方才那一絲卑微的妄念感到無比羞恥,瞬間臉色大變。
班伯不明就裡,以為他對此處置仍不滿意,急忙撫肩勸他道:“罷了,巨君,孩兒平安,夫複何求?隔日你往宮中謝恩,将光兒帶回;待京中事情了結,你叔侄二人往新都安生過活便是。”
見王莽始終一臉倔強,班斿與兄長互遞一眼,又開口道:“仍需同衛将軍打聲招呼。畢竟孩兒傷了人家,你至今未有表示;再者,得道聲謝不是?”
王莽豈會不知應當往衛府謝罪。去年他負氣投身帳下時,衛煊青眼相看、以禮待他,鼓勵他殺敵報國,以軍功自證;可聖旨一來,他便惶急而去,甚至未給衛煊一句交代。如今他身敗名裂,全不似那時意氣風發;若彼時未曾自甘堕落,如今也該是個軍功在身、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了。他何來臉面去見衛煊?
話雖如此,次日晌午,王莽還是收拾了身心,往市中置辦了一身輕便小巧的金絲犀甲,硬着頭皮往衛府去了。
“王莽疏于管教,緻使小侄乖戾不遜,失手傷及二公子,實在無以為謝。”王莽跪拜再三,衛煊無言以對,隻是搖頭深深歎息。
“聽聞二公子年少加官,王莽深感欣慰。”王莽奉上金甲,“他日若遇良醫,王莽願以眼換眼,隻求二公子康複如初。”
衛煊方才以正眼瞧他,見他雙頰凹陷、雙眼赤紅,憔悴如脫胎換骨一般,便不好再說重話,卻道:“要我說,那孩子小小年紀便出手狠厲,倒也并非全無用處。侯爺若舍得,不妨送入我衛家軍曆練幾年,磨磨性子,将來未嘗不成大器。”
王莽磕頭又謝,将那“三不準”的聖旨複述一遍,衛煊便又嗐聲歎了一氣。
“衛将軍大仁大義,實令王莽慚愧拜服。王莽痛悔不已……”王莽想就前次逃營一事解釋一二,未開口卻已羞慚哽咽,跪在那裡不知所以。
衛煊看出他心思,也替他十分惋惜,便勸道:“吾自幼投身行伍,不善文墨,自不信那班儒生讒言妖異之說。昔日淮陰侯嘗受胯下之辱,終不負天命君心。大丈夫當眼望前方,過往諸般遭遇皆為曆練,侯爺不必挂懷。”
聞此金玉之言,王莽心中立時敞亮了幾分,不禁感動。衛煊下位拍拍他肩,拱手送他出去。
王莽穿過庭院正欲出門,身後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少年之音:“你從班家來?”回頭見一個玉面紅唇的少年,右眼蒙着一黑紗罩布,露出的左眼中盈滿愁思哀怨。
雖未為人父母,卻眼看着侄兒從小長大,王莽見着痛失一眼的衛簡,心口立時揪緊:“是,衛小将軍。敢問,幾日換藥?可還疼?”
衛簡擡手摸了摸黑紗,并不回答,卻問道:“班弘如何仍不複學?”
這幾日王莽未顧上過問班家公子,不知如何回答,卻見衛簡兩手捏住衣袍,神思宛轉,咬咬下唇道:“你同他說,我不怪他,叫他來吧。”
王莽拱手答應,待要再關懷幾句,那少年已轉身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