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那刻意回避的微阖雙眼,愛答不理的冰冷神情,用力推開的決絕動作,尤其那句頗不耐煩的“以前是以前”,如當頭棒喝般将劉傲驚醒,令他不能再自欺欺人。王莽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對他無限縱容、與他唇齒相依的親密夥伴,王莽已經不愛他了。
其實重逢這幾日以來,劉傲已有感知,隻是遲遲不願直面現實。事到如今王莽已将意思挑明,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人家已不願重溫舊夢,他若再糾纏強求,隻會招人嫌惡。他不想讓王莽讨厭他。
可這才過去多久啊?劉傲扒着手指盤算,冬去春來,滿打滿算三個半月,王莽這麼快就走出來了?可能死裡逃生的經曆真的會使人看破許多、放下許多,他找不到理由責怪對方,隻恨時光不能倒流、過去不能重來。
夜深了,劉傲在黑暗中呆坐,細細回想兩人相遇以來的一幕幕,這才意識到,早在很久以前,王莽望向他的目光就已暧昧不清,可他卻後知後覺,白白讓人家苦苦煎熬許久。如今換成他來煎熬,也好,就算是欠人家的,慢慢還吧。
正愁長夜漫漫何時旦,屏風外忽地傳來細碎人聲。“何事?”劉傲問道。暗處閹人小心答話:“回君上,錦衣衛使班稚、左使百裡燕殿外候旨。君上未歇?可要傳進來?”
“傳。”劉傲披衣起身,順着挨次點亮的銅盞走出殿來。
自從王莽回來,他都忘了還有這兩個人。錦衣衛自設立以來沒幹别的,就來回來接力似的往新都跑了,想想還挺對不起他們倆的。
“你們辛苦了。”劉傲擡手命他們起來,又吩咐閹人傳來夜宵酒水款待之。
兩人身上各自背着不少東西,班稚謝恩後先遞上一紮匡衡手信,後又從百裡燕背上卸下七八卷簡牍:“侯爺快馬先行回京後,我二人南陽會師,修整車馬耽擱了幾日。再往西走到洛陽城外,巧遇匡夫子爺孫兩打景室山下來。匡夫子遞書上奏,又托我二人将這些竹簡帶回、面呈陛下。”
經過班婕妤這幾個月的悉心輔導,一般文書劉傲已能看懂七八成;加之匡夫子知曉他是個草包,既然不想為難他,便将這信寫得格外顯白,因而劉傲讀起來十分順暢。
匡夫子信中說,王莽妖異禍國一說,乃儒生受歹人唆使、牽強附會之作,他也曾受其蒙蔽,而今幡然醒悟,決意為王莽正名。他立志遍訪中原名山,搜羅各地靈台舍人、方外術士觀星之紀錄,揭破“熒惑守心”災異之謊言。
劉傲拆開其中一卷簡牍,乃終南山觀虛道人所記,近一年來心宿流變之曆。一些生僻詞句他看不懂,最後一句結論卻赫然在目:“赤星熒熒流火,在明堂西,大利東方,上吉。”
另一卷則是颍川郡觀星術士上書,言“熒惑未曾守心”,還附上一張近三年來熒惑運行軌迹圖。
其中更有告老還鄉的前京兆都水丞作證,說長陵每隔三五年便有黃沙蔽日之災害,蓋因漠北風沙南侵所緻,并非近年才有的“災異”。
匡衡甚至問到幾名渤海郡逃難來的流民,這些人說北海時常有大魚,當地人視其為風調雨順的祥瑞,并無災禍相随。
劉傲一卷卷拆開,念着念着便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