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罵王莽“妖異禍國”罵得最兇的就是匡衡,可一旦發現所謂“災異”乃奸人杜撰、錯怪了王莽,他毫不替自己掩過飾非不說,還勇于承擔責任、拍案而起,為王莽正名四處奔走,真是個堂堂正正的耿介之士。
劉傲深受感動之餘,也不禁反躬自責。與匡衡相比,他劉傲可以說是毫無擔當。小嘴巴巴地說和人家“天下第一好”,一遇到事情就腦袋空空、兩手一攤;堂堂一國之君,連身邊人都護不周全,王莽一定對他失望透頂吧。
想起王莽心灰意冷的神情,劉傲自責不已,懊惱紅了眼眶。對面二人不解天子神傷,惶恐跪地告罪。劉傲趕忙吸住鼻中酸水,轉而笑道:“匡夫子不愧為今世大儒。從前他故意刁難朕時,寫的奏書朕一個字也看不懂;如今他想讓朕懂,朕就能看得明明白白。”繼而發奮下旨,命他二人速往城南靈台明察暗訪,揪出僞造災異的謠言禍根。
二人領旨告退,劉傲卻留意到,班稚不住擡眼往他身後屏風瞟,神色焦急。劉傲一想便知班稚在瞟什麼。前幾次班稚回宮複命時,他姐都恰好留宮伴駕,總會在他告退時從屏風後走出來與他相見。這回他姐卻不出來,他難免焦心失落。
劉傲忽然覺得自己也挺對不起班華的,前幾天因為王莽侄兒的事他心裡不爽,找茬兒沖班華發了一通火,至今也沒給人家一個說法。一直以來班華不遺餘力地陪伴他、指點他,他無以為報……不對,怎麼會無以為報呢,他是天子。
“傳旨,晉婕妤班氏為昭儀,班母為三品命婦,賜每月十五入宮會親。”天子沖班稚點點頭,“班稚留下,待班昭儀來,再一同謝恩。”
卻說王莽順利将老母并阿雀、光兒搬來章城門外宅院裡安頓下來後,便整日在老母榻前悉心服侍,轉眼已有半月。聽聞班氏封了昭儀,班家勢頭一時無兩;又恐老母仙去後,“養女”阿雀守孝不能出嫁,他便欲尋個得力媒人,将阿雀與班稚說為一對。
每每談及這事,阿雀卻總支支吾吾、忍淚難言。王莽幾番詢問之下,她才終于含羞吐露,原來,在班家時,她與班伯妻子李氏朝夕相處,金蘭之誼日笃,她不願嫁班家小弟,卻經李氏從中牽引,願為長兄班伯妾室。
王莽這才恍悟過來,班家其實嫌棄阿雀出身宮闱,又曾被賜予王莽,擔心她并非全身閨女,配不上前途大好的班稚,卻不好直言,便出此委婉之計。阿雀頗擅察言觀色,又怎會看不出班家這番計較?可對她來說,這已是個相當穩妥的去處,如若不然,王莽不要她,班稚亦不娶她,她又往何處容身?
王莽懊惱前次離京時胡亂安排,未能替阿雀穩妥打算,害她隻能屈身為妾。阿雀卻說,班伯是個好人,李氏也寬厚賢良、且已誕下二子一女,她進門後不必吃生養的苦,往後便隻有享福了。王莽喟歎不已,自覺今生又多虧欠一人。
一日王莽在母親榻前靜坐看書,忽聞外頭有人呼叫起來。他隻道光兒被關久了,又使性子胡鬧,便放下書走出來,欲往廂房裡教訓那不肖子。穿過庭院,卻見鄰家富戶老漢不請自來,推開門伸手向他呼召。
依老漢所言,有官員獲罪将斬,天子下令遊街示衆,囚車自北極門出發,繞兩宮一周,此刻正行至章城門外。王莽搖頭直歎,這荒唐天子不知又犯什麼心病,當斬則斬,何必這般折辱于人?于是拱手婉拒,請高鄰自去看罷。
老漢卻笑道:“你當那人所犯何罪?不是與你有關,我何苦來叫你?”王莽詫異,遲疑中便被他拉出門去。